最后它停在我们目的地的三楼。门外站着一家三口。我扯扯马赛的手腕:“总算。该出去了吧?”
他也顺势拉住了我的手。“嗯。”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还是足够传播出去,“刚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很想见你。”
我需要从他的身上得到力量让自己站得稳稳当当的,尽管与此同时来自他的力量又更大幅度地消耗了我。我好像是一碗被牛奶侵入的红茶,还在旋转着彼此的分界,幸好最后它们稳定下来。它们找到了恰当的比例,留下一个带着香气的夜晚。
“嗯……我也是。”我飞快地抹了一把脸,“……我很开心的。”
他毫不犹豫地刮了我的鼻子:“想问就直接问,还拐弯抹角绕着弯子来问我。用得着那么费尽心机么?”
“……什么?绕弯子?”我有些迟疑,等反应过来,“可我不是……”
“嗯?”
我的左手插进挎包的夹层里去,无意识地抓着手机。我知道的,无论多少次去检查它,那条短信的每个字,每个标点,发送时间,收件人姓名,无论我几次重看也没有变化。
它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肯定在了一个路口上。
几乎与此同时,马赛的裤子口袋里传出手机铃声。“等一下。”他对我说,一边松开了手。“汪经理?”他称呼对方,“诶?……啊,现在么?我现在在外面……”
是一个分岔的路口。
首先是玻璃杯里的水面开始朝外扩散出涟漪,然后是桌面上的一支笔滚到边缘,接着是窗户,然后是马路上,街面在跳跃——我的发抖是由内至外的。
那时汪岚迟迟不能将手机还给我。她一遍一遍地看,好像在破解密码似的专注。可破解密码也不会有她那样微妙而复杂的表情,至少我从来没有在谍战片里见过哪个特务用那样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一台发报机。但它们几乎尽数收录在我的眼睛里。是一个失手,打翻了所有的糖似的,让整个浓度发生了质的变化,还是一次细小的爆燃,从试管里放出了玫红色的火花。
我觉得自己必须要尽早地,离开她的事故:“……那个,差不多要回去了啊。”
“嗯?啊,好。”她几乎依依不舍地把手机还给我,“如曦——”
“什么事?”
她食指按在鼻子下,吸了一口气:“这事你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嗯,帮我保密啊。”
“……我会的……”
我们俩从餐厅里一前一后走出来。奇怪的是,脚下像绑着的绳子,让我和汪岚不由自主地同时放慢,然后又领悟到什么似的加快。我们大概是中了同一种病毒的电脑,找不出解决之道时,反复重启是唯一的办法了。
“电话?”我在背后反抓着自己的胳膊。
“嗯。”马赛结束了通话后重新朝我走来,大概并没有察觉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我已经默默地退后好几步。
“汪岚打来的?”
“是啊。”
“工作?”
“不是。我也不太明白有什么事,她没有明说。”而他耸肩的样子几乎让我头晕起来。
“马赛……”我大概不可能把欲言又止表现得更聪明一点了。
他歪一点脑袋看我。
小时候从课外书上学来的知识告诉我,如果养殖了盆栽的植物,遇到外出远行的时候,要怎样维持它们的存活呢。书上说,准备一瓶清水,和数根棉线,将棉线一头浸在清水里,另一头就埋在盆栽中。如此一来,棉线会缓慢地将水分提供给植物。这个方法我试验过,一直维持很高的成功率,直到后来有一次跟随夏令营,大约有三十天没能回家,因而那一次我的方法失败了,料是“课外书”这样永不言败的知识载体,也没有能帮助我的文竹挺过一个漫长的考验。它从碧绿色变成鹅黄,稍微碰一碰,就开始掉下已经枯萎的茸毛似的叶子。
所幸在我一直由于各种原因导致许多动植物早夭的童年时期,这个案例并没能留下过多的阴影。我只大概地明白了,无论怎样的方法,一株草,在失去正常浇灌的三十天后也是会枯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