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朋友,生病了,之前去医院看了看她。”在马赛的掌心里,我唯有这样避重就轻地逃避现实。
“噢,是吗。”他毫不怀疑,“病得厉害么。”
“倒还好。只是我挺心疼她。”却心疼得始终不明不白不情不愿。
马赛夹了一个饺子到我面前:“嗯。”
“你明天调休么?”我一嘴羊肉地问他。
“可以晚些去吧。”
“哦是吗。”我低下眼睛搅着碟子里的醋,“也要注意身体。”
“你可没有资格说我呀。”他还有开玩笑的心。
“唔唔。”
“凉了吧?”
“还好。”我囫囵地又吃一个。
“好像是有点凉,我去热一下?”
“唔唔。”我头点到第三下,发现自己好像是哭了。我抬手用小臂蹭了一下,果然有水的痕迹。然后如同开关跳到了上一个级别,突突突地,从我身体里开始全速运转的机器,拼命地挤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我是掉在一个酸味的湖里爬不出来,连腰都直不住了。
大家都想要“幸福”啊。说一万次一亿次,几乎被透支的词语,但我们每个人都还是想要啊。到后来不择手段,气急败坏,掷着那个总是不肯给我们正面的硬币,依然心怀希望总有下一次会成真。但被甩的被甩,被骗的被骗,走一条孤悬的桥就快到头了可它依旧要坍塌,求不得的依旧求不得,放不下的依旧放不下。
我用力地,紧紧地抓住马赛的胸口,到最后几乎像要把自己的味道蹭到对方身上去的犬类。
“……”他在一阵屏息后低着头问我,“没事吗?”
“没”字惯性地要应声而出,可我咽了回去——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可以全神贯注地把自己的精神意志当成可见可碰的东西,倾注到那枚名叫“幸福”的硬币上,我用了所有力气吧,以至于不知道还能怎样用力,等待它给我一个明朗的正面。
第十一回
我和汪岚都认为人的心要挽救回来是天大的难事,
四面八方地使尽全力也往往很难撬动它挪个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的额头的汗水已经干了又干,认定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世界上无解的题很多吧,
有些过了千百年,等到后人来放个支点和杠杆就搞定了,
但这道却是永远无解的题。
从4S店里重新回到我身边的坐骑换了一张新的前脸,那副犹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完好如初”,仿佛反悔般要否决我记忆里与它有关的画面。而车库的立柱也已经被粉刷一新,不愧是一平方米要收取八块八毛的高端物业,工作效率飓风似的快速。我站在这根比以往更加光洁的柱子前,脱下手套,用右手的食指端一抹,一小块尚且新鲜的粉末就在上面老老实实地招认了。啊,果然,掩盖得再深,那依然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我像个重回犯罪现场的侦探,这里的蛛丝马迹只激发出了内心更深的兴奋,再动一动鼻子,也许连当时分布在空气中烦乱而焦躁的气味都能重新闻到吧。于是,侦探,加害者,被害者,我似乎是带着多重身份,再访这个现场。而不管是谁,无论表面上有多么不屑一顾,本质中还是难逃对dramaqueen的向往,因为我一颗颗在皮肤上站起的疙瘩,大概就是竭力掩饰自己此刻有多么得意的后遗症。
所以也没有多少害怕了,当回到楼上的办公室里,汪岚冲我一招手时,我迎向她的每一步都额外地抬着膝盖,仿佛有一个悄然的下行的台阶。我在巨大的得意中把自己默许在了高处。
两三句聊完工作,汪岚伸展着手臂:“累坏了。”
“又加班了?之前的报表有问题吗?”
“嗯。”
“唷,谁的年终奖要蒸发了?不过,干吗事事亲恭呢,不是手下牛马一群嘛。”
“一群黑毛和牛与赤兔马,比我还难伺候。”
“呵,农场主里你人品最好了。”我与她玩笑地闲扯,却在每个句尾上都翘着按也按不下去的笑容,“所以,弄完了?”
“差不多了。”
“噢,今晚一起吃饭吗。”越来越昂扬起来的快乐没准与挑衅无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