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者为王_作者:落落【2部完结】(57)

2018-08-24 落落

  “盛姐……”

  “我真的……怎么会那么蠢?”有东西从我的眼睛里冒了出来,一路滑到下巴,停一停,才掉下去,“我没救了。”

  不能哭,我知道,太丢脸,太丢脸。但我始终无法完全地控制身体的每个部分吧,我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控制不了自己为所欲为的心,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泪腺。我捂着脸,眼泪不断地从每条缝隙中渗出来。

  “不会……不是的。盛姐,我真的没想到……”马赛迟疑着,但他还是将双手搭上我的肩膀,“……很抱歉……”

  永远不可能彻底根除它们了,不论多少次撕碎它们的翅膀,它们是落在盐晶上也能生根的种子——我自己心里,对爱情的向往,是它点燃了,它是见到火就要扑的,它是能够直接穿越我的身体的,我根本无从阻拦。

  第九回

  割腕是痛断臂也是痛,

  后者就被人称为壮士呢。

  失败一定是可怕的,糟糕的,

  让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到地球另一面的——不过,又怎样呢,

  它的效力仅止于此了吧,要是仔细想想,

  也不过如此的水平啊。

  这个人,脸圆圆的,两条辫子,一排齐刘海——她总说自己额头太高,每次大风天就有露馅的忐忑,可她还是漂亮的姑娘,她在这条弄堂里被人叫作“3号楼里那个‘黑里俏’”。她的皮肤咖啡色,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尽管她的脾气比这种动物犟得多,但外人不知道,他们还排着队地想着要给她说个对象哪,原来有那么多人一直偷偷地喜欢她。他们中的一个,起初只是顺路来领一袋黄糖而已,可他站在门前却有些六神无主了。他想这个姑娘真漂亮,或许他的用语更朴实,这个女同志挺好看。这时他刚刚回到城里,他原先是个伐木工,眼下走进了纺织厂。纺织厂里80%都是女工。有长得好看的么?当然有,鹅蛋脸,双眼皮,白皮肤的一个两个没准儿还有第三个,可她们的“好看”都是形容词,不像她的“好看”是动词,一直在他胸口莽撞地跳。他辗转打听那个姑娘有对象吗,好像有?啊?真的吗?什么?不确定?好像又没有?倒是给个准头呀。终于他得到一个欢喜的答案,他回家便给对方写信了,而用“同志”做抬头的信,后面的内容像涤纶长裤上熨出的两条线一样正派又拘谨,可尽管是这样僵硬的开场,他却收到了回信,同样以“同志”相称,一通就是两年。他们谈论自己所爱的文学作品,她摘录了艾略特的诗,他给她寄自己最爱的《牛虻》,原来即便始终顶着“同志”的称呼,他们也能谈论那么纯真的内容啊。最后那姑娘在春节前糊了整整3000个信封,赚了190元外快,自己再贴了90块,280块给他买了件皮夹克,送给了他。

  “在那个年代,买件皮夹克是多么不容易,那个时候一根糖也只要两分钱,我每个月的工资才40块,你老妈只有三十几。”老爸夹起碟子里最后一块卤味。

  “所以,就因为一件皮夹克吗?”

  “你说得简单。3000个信封,数数都要数半天,你老妈眼睛都要瞎了,换你试试看?对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买皮夹克吗?你这就不懂了吧?那个时候,南京路上的华侨商店,三楼,只开给那些外国人的,但当时全市能有多少外国人?别说全市了,全国也没多少,所以肯定一个客人也没有,那件皮夹克估计也在那里挂了半年,甚至一年了。”

  结果她去了,她不仅去了,还头一回坐了电梯,她站在那个黑黑的铁笼子里,想起那天,有人叫门,她去开,吓了一跳,一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还剃了个大光头。“刚释放的劳改犯?……还是,越狱的劳改犯?”她还没来得及将恐慌用声音表现出来,那个小伙子叫出她的名字:“请问你是某某某吗?我是之前说过,来替那谁领糖的。”他的声音是把善良的、年轻又阳光的声音,像晒在院子里的那一整面稻谷,于是她定了定神,转身进了厨房,居然大大地咽了一下喉咙。

  “怎么,原来你们还是一见钟情的呀。”老妈出去与朋友聚会的时候,那个周末晚餐只剩了我们父女俩。

  “嘿——这叫一见钟情啊?是吗?这就叫一见钟情啊?”老爸把眼睛都挤在一起,他笑得像一颗最先浮出水面的饺子般,竟然有些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