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者为王_作者:落落【2部完结】(64)

2018-08-24 落落

  “嗯?”我觉得,可以乘胜追击了。

  “你真的别再这么说……让人光听着就会心疼。真的没必要这样想。不是这样的……”

  原来在这个空间里被步步紧逼的不仅仅是我,受室温影响灯光影响的不仅仅是我,看见仙人球投下的影子便以为它是顶皇冠的不仅仅是我。马赛的指腹在我的皮肤上传递着他不甚明朗的关切。

  我垂下头,用望着地面的视界,留给马赛一片足够酝酿的时间。他在想什么,他在看什么,没关系,只要余光里预感般传来下一幕即将开展的波动时,我提前一步抽回右手,接着杠出食指比在马赛的鼻梁上:“怎么样?晚饭时大闸蟹的味道,还在吧?”

  既然赌,就赌大一点儿。

  割腕是痛断臂也是痛,但后者就被人称为壮士呢。失败一定是可怕的,糟糕的,让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到地球另一面的——不过,又怎样呢,它的效力仅止于此了吧,要是仔细想想,也不过如此的水平啊。

  他愣得很好看,让我联想到刚刚结束了赛事后又安静又清高的运动场。的确,这样的人,值得我赌一赌。

  马赛在我的手指下合上眼睛再睁开,他短短地看我一隙,接着从床沿边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抱住了我。

  灰色衬衫发出的褶皱声,形容着“肌肤之亲”四个字。而它像从这里蔓延的轨线,朝四面八方,找到他的体温、力道,又或者气味,迢迢地就包围过来。我好像站在失衡的坡度上,天正要流向整个地,而地要遮蔽了天一般。

  第十回

  章聿的胸脯久久地倒伏着,

  已然是酝酿一个被碾成血肉模糊状的呼吸,

  于是我无法放松警惕,

  我感知着面前这个人即将分崩离析的预兆,

  好像危机降临前夕的森林,

  无数黑色的飞鸟刹那便清空了她的灵魂。

  记事本在周末这一格被红笔夸张地框了起来,一手龙飞凤舞的字写着“happy*birthday”,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被章聿留下的这行涂鸦,她视我如帕金森患者,到了连自己的生日也需要他人提醒的地步。不过说来惭愧,好像先前连续三年,我都有一阵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生日就在下周甚至是明天。小时候听人说起类似的故事,用来讲述工作忙碌的教师们如何辛勤忘我到错过了自己的庆生,那会儿当然是不相信的,怎么可能有人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呢?拜托老师们想标榜自己也换个可信些的佐证吧。生日可是能够尽情对父母撒娇,逼迫他们为自己购买新衣新鞋,还有蛋糕吃,有一群吵得邻居来投诉的同学们,居然连鞋也不脱就在床上乱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另外三百六十四天不都是为了夺取这一天的胜利而附属的累赘吗,怎么有人会错过他的生日?

  结果后来我便发现,在考试、评审、工作截止期、乘坐的飞机横穿着大西洋等一切事件面前,生日根本是站在篮球运动员身后的体操运动员——失礼了,但依然鬼才看得见。多少年前自己呱呱坠地,降生到人世间之类的说辞,像张被使用过度的复写纸,已经难以留下深刻的笔迹。为什么自己的诞生需要对他人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呢,当它已经连触动自己的重量也不再拥有时?

  所以的确连续三年,我坐在办公桌前与人核对着下周工作进度表,或者搭乘着末班地铁一边昏昏欲睡地看着电视屏幕,等察觉某个日期有些熟悉,好像咬到埋藏在饭团中间的梅子,才戚戚地想起它竟然代表了我的生日。

  我的确忘得干干净净。我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做到这件事啊。尤其当二十五岁过后,与加重的工作量呈同比增长的年龄数字,大张旗鼓地准备庆祝,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分享自己的快乐——令这类过度自信的明媚心理一并烟消云散了。而失去了被欣然期待的渴望眼神后,原来生日可以变得一点儿都不起眼。它像个不再受到欢迎的马戏团,在灵魂里扎着一个黑色的帐篷。

  “22号……就在周日了啊。”我拿手指一行一行往下划,第二天得和汪岚确定与日企合作的细节,周三就飞北京,参加一个同行的新技术发表会,周五才能回来。因而如果不是章聿把我的生日浓墨重彩地圈画出来,我大概又一次要错过了它吧。

  错过我走进三十岁的瞬间吗?

  我倚向高速列车的靠背,和新闻中讲解的一样,同行业中世界排名第一的时速,风景来不及跟随,溃散成直线状的,唯独地平线上的群山在远方同行。窗户玻璃上也淡淡地倒映了一层对面乘客的脸。马赛闭着眼睛,心无旁骛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