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马赛一定不清楚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或许他清楚可本性难移地认为无关紧要。我从马赛的肩膀上越出视线,这片景色必然不止我一个人见过,在他看来,每个揽在胸前的异性,她们都没有特别神圣和隆重的意义吧,他只是像所有年轻的生命体那样为某个瞬间美好得晕了头,轻松地实施自己的冲动,而后以二十四年来一如既往的目光,把感情这件事看成一罐蜂蜜、一副扑克牌、一片在可乐上繁衍又消散的小气泡,举重若轻地让它们娱乐起来。
“举重若轻”真是个快活的词语。和我的举轻若重相比,它压根儿是彩虹般的永不能触及。
我本质上是个多么扫兴的人啊,连此时此刻都会产生连篇累牍的无聊念头,像一个坚持在满天星彩灯中故障的灯泡,凭一己之力也要毁掉整个节日的气氛,但这才是正常的、真实的,被同事们频频揶揄着说“昨天的电视相亲你看了没诶你没看怎么会我还以为你一定是它的忠实观众呢”,被父母唠叨着“你怎么还不结婚你怎么还不谈恋爱你怎么还不交男友你越来越古怪了”——这才是合情合理的我啊。好像电影中那位在监狱中长期服刑的人,哪怕给了他自由,他回到告别十几载后的家,却连房门也不敢出,他在自己的厕所里,听不见狱长的哨声就连尿也撒不出来,他顾虑重重,无法令自己由衷地相信不是一场空。
我拗开自己的背,让马赛和我对视,他暧昧不明地微笑着,不像我全然是严肃的,我的脸上没有表情吧,好像一面拒绝了光源反射的水泥的墙壁。
“怎么了?”
“没。”
真的是,果然是,举重若轻和举轻若重的差异呵。
如同一直在暗中窥视我的沉默并伺机而动似的,摆在列车小桌板上的电话大摇大摆地响了。一首被我从网上下载的英文歌曲即将从A段唱到B段,章聿的名字叩着手机屏幕。八成是为了商讨该如何假我的生日之名,好好请她吃一顿大餐之类反客为主的阴谋。
“周日我没空啦。”我接过电话便小声地否决了她。
“诶?”
“周日不行,要敲竹杠的话选个别的日子。”
“……啊?……啊……”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低落。
“诶?怎么了?”我转过脑筋,“你找我是为什么事?”
“你今天回来是吗?”
“对。怎么了?”我又问一次。
“有桩事情,挺急的……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章聿的声音好像一对绕着衣角的手指,不安地打着圈。
“……什么?”我跟着紧张起来。
“……眼下,你手头有钱么?”
“诶?”我非常意外。
“我碰到个事——其实是我亲戚,他出了点儿状况,急需笔款子,现在东拼西凑了一下,还差十万元,你有的话,能先借我一下么?”
“十万是吗?”我意识到问题的非同小可却不是因为这个数字。作为至交,章聿和我都清楚排在不能逾距榜单第一位的就是“借钱”,它甚至比“露股沟贴乳贴去参加对方的婚礼”更糟糕。当章聿数度被银行追债信用卡时,她宁可每天只含两片海苔也从没想过对我开口。
“我知道这样打电话找你很不合适,但我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嗯我明白……”既然她已经下了决心,好像遭遇灾难的人找出衣兜里最后一块饼干,那必然说明了她的山穷水尽,“银行卡里应该是有,十万对么?今天就要?”
“哦,嗯,最好是今天……”
“行吧。那等我回去找个ATM机转给你,我大概中午前到站,来得及吧?”
“来得及……”
“记得把你的卡号用短消息发给我。”
“嗯,或者,要不我过来找你吧。我今天恰好也在你公司附近。”
“也行。那——”我对着时间,“10点40分到的话,11点10分能回去,唔,那就11点30吧,11点30,我公司楼下碰头。”
“好的。”她迟疑着,“谢谢……”
“这没什么。”我不能对她的走投无路加以多余的关注,可多少忍不住问一声,“你亲戚出什么事了?哪个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