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是我所不知道的因果。我并不知道老妈有天回家把门关得那么重,她气呼呼得像个渴望火星的炸药包。在老爸还没出现时,她只能发狠似的削着厨房里的几颗土豆,她把土豆刨成了一个个赤裸的瘦子,那些脱落的厚厚的表皮如数地坦白了她下刀时的心情多么愤怒。总算等到丈夫露面,等不及他换完拖鞋,老妈已经迫不及待地讲:“你说街道办的老胡奇不奇怪,你也清楚我平日里和她没什么纠葛的,没想到她却时时刻刻把我看成竞争对手一样。你知道吗,她那天居然和七楼的小张打听起如曦的事来。”老妈撑着灶台的瓷砖,伪装的冷静终究跟不上语气里大踏步升级的怒火,她决心公示自己的不满:“小张还帮着我夸了如曦几句,说她很能干,买了房和车,对父母又孝顺。可你知道老胡怎么说吗?”倘若我在现场,也许会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但老妈却被大大戳中死穴了吧,她铁青着脸,她真的生气了:“‘快三十岁的人还没结婚,说出来总归不好听的’,还说‘听说她女儿的性格脾气很古怪诶’,你说说,关她什么事了?用得着她瞎猜?她是听谁说的?奇怪了,她讲得出来吗?谁谁谁会这么告诉她?算她女儿嫁得早,就了不起了?她就得意了?莫名其妙!我的女儿用得着她来指手画脚?我女儿比她家那个优秀不知道几倍,她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说三道四?”
可惜我并不知道还有这段家常的小风波,没准儿也是和父母分居的优点,我可以尽情过“都市女性”的生活,我吃茶餐厅喝星巴克,与朋友们谈论好莱坞明星最新添置的行头,而将那些从传统世俗中诞生的话头统统扔给父母去承受,让他们在一桌由豆浆和馒头组成的早餐上,想起某些词句就沉默。
所以也难怪,老妈坐在桌子一角,对我冷淡的态度不满到了极点。我的脸色几乎是坐跳楼机下坠,到最后连视线也不打那位“表弟”身上经过,我将眼睛指向酒柜的玻璃门,从摇曳的鬼影上分辨新闻主播究竟是男是女。起初老妈还试图用各种威吓与指责的眼神点醒我,直到看清我无法接受她的托付,她雀跃的希望是扎扎实实撞上墙的纸飞机,它一头栽倒在那里,不给任何转机。
客人与我们道别,房门刚刚合拢的刹那,老妈像终于从演出中结束的一面鼓那样,整个阴沉下来,她不对我说话,径直去收拾碗筷,但熬不过半分钟,她被失望折磨的心让她必须申诉什么。
“你这个人——我真的再也不想管了。随便你。你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会管。你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好了,我以后绝不插手。我也想通了,有什么大不了,我和你爸爸相依为命就是,你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你本来就指望不上,好歹我和你爸爸还能互相扶持,而你就自生自灭吧。”
我站在凳子旁边,甚至要动点儿脑筋去阅读她几近诅咒的控诉:“……你还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介绍来什么人。到底是我搞不清楚状况还是你搞不清楚状况?”
“什么人?谁搞不清楚状况?对方好不容易上门一次,你那副脸色摆给谁看?你是不懂什么叫待人处世么?你不考虑别人也考虑一下我的面子好吗!”
“那你考虑过我吗?到底是你相亲还是我相亲啊?凭什么我反而该把你放到首位?你自私不自私?再说我就摆脸色给人看怎么了?就他那年纪,你知道还能看他几次?”
“你就信口开河好了,他不过四十六罢了!有很老吗?”
我的血压直线上升,它们快要发出火车出站时尖锐的鸣笛声了:“四十六还不能嫌老?我尿床的时候他没准儿都跟人上床了!你把我当什么?一副假牙?只能塞给那些掉光了牙齿的家伙?”
“我当你是个快三十了还没有对象的老姑娘!”老妈终于失控了,她将手里的抹布绞得像杀父仇人,“你还在这里挑得起劲?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够乐意来见你一面,起码是个注册会计师,年薪六十多万,你还不满?你还看不上他?他能不能看上你还是个问题呢!”
“……你在说什么呀!”我浑身发抖。
“我说错了吗?人会老的!人会老的你明白吗?一过三十就更困难了你明白吗?”
“过三十又怎么了?这个社会上多少人过了三十照样过得好好的!”
“你就嘴硬吧,你就剩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