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处在了延圣帝曾经的位置上,成为一位帝王,成为一位父亲,便越来越懂延圣帝。也懂得了那一夜,他的自刎并非是因着临至绝境。
赵子敬的思绪未能在延圣帝身上停留太久,秋风将汴梁城外的农田吹得一片橙黄。准备秋祭,躬田收粮,要做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帝后的精力一时都移到了秋收之上。
每年这个时候,家中但有田庄的也会往庄子上去走几圈,以示重视。定北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这次孟氏等人都没出来,除了嫁出去的凤雅娘,凤卿城这一辈的人出了个齐全。说是齐全,共也不过五人而已。
婠婠自己也有庄子,在这边庄子溜达一圈儿后,便带着凤颂娘一路御风往自己的庄子里去玩了。凤卿城往田间去,凤卿荀则在屋里认真的查对账目。
查账目少不得与几个庄头聚在一处,萧佩兮觉得不便,就带了丫头在庄子里溜达散心。
秋风是凉的,日头却还是毒辣。
萧佩兮走了一会便停留在一片树荫下。树荫中有着几截木桩,有小丫头将锦垫铺在了其中一截木桩之上。
萧佩兮坐下后,百无聊赖的四下望着,忽就发现远处的农田中,凤卿城正随性的坐在田埂上与几位农户聊着些什么。便是做着这般接地气的事情,他也依然的雍雅从容,风采耀人。
因着他,萧佩兮便觉得这满斥着汗水和土腥的农田也变的美好起来。
自很小的时候,她便有这样的感觉。
北地是荒僻且萧凉的,只要他出现,那冷硬粗粝的风也瞬如江南的暖软。
那个时候,在北地那一群孩子里,他的功课六艺样样都是最好的,便是论起兵法来也头头是道,而能与他论文说典谈到一处的,唯她一人。
所有人都说他与她最是相配,长大了两家合该做亲的。
那个时候的他谦虚好学却也骄傲在骨,行事如那北地的风横扫过原野,坦荡而磊落。如今的他除了眉眼轮廓,再没有当年的一点影子。
他那双眼瞳中总是似笑非笑,似醉非醉,叫人看不穿猜不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再不是当年模样。
这三年里朝中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汴京城的繁华之下无数次的涌动起血雨腥风,她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些的。最近城中流言风起,她方知晓那些令人骨寒的事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那个将她从泥塘里拖上来的卿城哥哥。
风带着草木成熟的干燥香气吹拂过来,萧佩兮忽觉的有些冷,心中空空的像是被挖下了一部分去。
那个说要教她骑马的卿城哥哥,那个撸起袖子为她出头的卿城哥哥,那个替她背锅受罚却还笑着安慰她的卿城哥哥......那个笑容灿烂,骨里骄傲的凤卿城,去了哪里?
萧佩兮遥遥的望着凤卿城,眼眶酸热的厉害。
贴身的大丫头觅音见她眼眶泛红,忙忙的递过一方帕子来,“夫人可是迷了眼睛?”
萧佩兮察觉失态,接了帕子来垂下头将那溢出眼眶的泪珠按下脸颊。
不远处,一名歇脚的道姑一直暗中观察着萧佩兮。见她遥望着凤卿城掉眼泪,心中便又多了几分笃定。
她站起身来,略略的理了理仪容,面上做出一片高深模样一步步往萧佩兮那边行去。
待行到一个恰当的距离,道姑停下脚步,向萧佩兮捏了个道礼,开口道:“夫人有心事。”
这道姑模样和善,瞧着也有几分高深超脱。萧佩兮心中正空着,一腔泪意无处诉说,见了这道姑便起身还礼,邀她小坐。
打发丫头去准备茶点,身边只留了觅音一个。
道姑打眼一瞧,便知觅音是萧佩兮的心腹丫头,此刻人少正是说话的好时机。道姑落座,先是与萧佩兮论了几句道法。
这道姑也是认真做了些功课的。只几句,便令萧佩兮折服。
见萧佩兮的神情,道姑便知开口的时机到了,“我与夫人有缘,便为夫人打上一卦,许是能解了夫人的心事。”
萧佩兮勉强一笑。
她的心事?
她的心事不过就是凤卿城。可如今的凤卿城已经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卿城哥哥。
这道姑再是有本事,还能回溯岁月,改了凤大将军和忠烈夫人的命、让凤卿城依着小时候的性子长起来不成?
萧佩兮的神情与道姑预想的不同。她便微微的垂下眼皮,遮去眼底的情绪,心中谨慎的合算着该要如何令萧佩兮信服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