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前一步,心就越沉一截。
“玉书,封嗅到底病得如何了?”
“如何了,只有夫人说她知道。”
“好,那就听听二娘她怎么说。”
封蔷为首的四个人甫一进门,自是迎来满屋子的目光齐齐相聚在他们身上。
达成任务的封玉书规规矩矩站在最后,封蔷封薇姐妹前头并排。而主座旁边,封霸天身侧拢手而立的封二夫人,则是直接略过二人,去看紧跟其后的第三个位置。
他姓温,他来了。
封二夫人从前面面俱到的客气在这非常时候变得有些敷衍,只随意扫了封蔷她们一眼,点了点头便再无话。
进而她抬起眼睑直视温萦,一字一顿道:“温小哥,可否请你上前来?”
“且凭夫人指示。”
向前一个揖礼,温萦大大方方步了上来。
他对此事并非心如明镜,也没有什么无所畏惧之说。却是知道这一灾,这道劫,今儿个势必要上去走一遭,躲躲闪闪地就算躲过了今天,以后也定然永无宁日。
便是他一个人不得安宁也就罢了,还要牵扯上封蔷一起。
太不厚道,他也再忍不下心。
“老爷,这就是……温妹妹在那边儿的遗孤了。”淡扫温萦一眼,二夫人俯首低声。
封霸天摆了摆手,兀自直勾勾盯着温萦那张美颜不复的面孔。显然用不着封二夫人解释太多。
——那个女人的相貌,化成灰了他都认得。
“那贱人!你还拿她当妹妹?”眈眈虎目如同带了钩子,直盯得温萦像是要将他一刺到底。好特殊的恨意,好复杂的情感。
“老爷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月姐姐她……”
被发现了啊,果不其然。
温萦不知为何,却很笃定不是封嗅告状。他避开封霸天如狼似虎要吃人似的眼神,转而淡淡看向那人身侧柔声慢语,神色间满是凄婉无奈的封二夫人。
照旧是素纱禅意极简至朴,穿了一身灰蓝。
温妹妹,月姐姐。
一个是封霸天口中的“贱人”,温萦十岁往后便再没见过一面的温娘子;另一个便是常被沙普尔称作月姨,封蔷早年亡故的生母。
姐妹三个,听起来倒是满耳朵和谐。却是只有夹在当间儿的这么一位二夫人有那个好运气,活到了现如今。
“爹,二娘。”
“爹,娘。”
正室夫人身死一事,原本便成了封家上下不可议论,不能言传,不见天日的秘史一件。封蔷封薇身为小辈,加之其他人刻意隐瞒,封尘往事自然没机会了解,当下更是听得满头雾水。
两个人面面相看,皆是不知其然,异口同声道:“你们这是何意?”
“何意?”
封霸天怒而嗤笑一声,却看封蔷:“那要问你带回来的这个妓子!”
莫说两个姑娘一头雾水,就连他这个当爹的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封蔷这个孩子若论起来,不及封薇懂得疼人讨巧,也不像她大哥二哥多多少少能为父亲分忧解难。尽管她是兄妹四人当中根骨绝佳,武学资质也最上等,性情却一等一地顽劣不灵,常常惹怒父亲,气得他五脏六腑,从心到肝都疼个遍。
纵使如此,封霸天对封蔷百般的回护,千番的疼爱,却仍是雷打不动,他生怕哪里亏待了亡妻遗留下的女儿。
就连矗立在麒麟门外这一方铁桶江山,根深叶茂的族氏基业都只等着交予她一人手中。
一切因缘结果,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腔愧疚作祟,不过是想弥补当年那场意外带给她终生难圆的遗憾罢了!但为什么,为什么封蔷这小兔崽子就不能让她年过五旬,半百知命的老爹省一点儿心?!
“你不着家,包妓子,把妓子往家里带,我全都忍了你。”
正所谓越想越气,封霸天现在就是这等状态。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一般大小。一头发丝掺白,却同鬃毛似的蓬乱粗硬,即刻便要耸立三尺,直直冲上云霄。
紧接着,他周身不住狂颤,咬牙切齿道:
“这些年你想如何做,想要什么,家里人不吝条件地包容你,由着你去任性。你为何不仔细看清楚了,你这次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股怫然怒气被封蔷看在眼里,非但不能感受父亲怒从何来,反而觉得莫名非常。若非方才二娘言语间提到母亲的名字,她只会怀疑爹爹是被封嗅这病吓得失去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