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三百式_作者:桃发饼(23)

2018-08-12 桃发饼

  西北风卷着朱楼歌女的腔调儿,拨乱了胡琵琶四根琴弦,送进封蔷耳朵眼儿里,穿梭来去不敢欺她,只撩弄系在发尾那松垮垮一根纨素。

  白衣人单手握刀,长身稳立。

  黄沙,朔风,铮铮琴音不成调子——没有一处不与封蔷本人交相,一样凌厉不容回避,一样寒凉入髓刺骨。

  “刘季,滚下来受死!”

  吊楼前一条青石板路,修饬的难得平坦,四周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尽是些市井百姓们,略略一眼瞟去,差不离和那日围观温萦的一致,果然看热闹总是那么一拨儿人,那拨儿人又总是什么热闹都爱看。

  最中间的白衣人是封蔷,长刀斜横在手,寒芒点地。

  她虎视眈眈盯着一辆八人抬的枣木大轿,耐心似乎还没耗尽。里面坐着的人却像屁股上安的钉板,哪怕是小风儿多吹轿门一下,都能叫平日里叱咤边城,威风敢压强龙的太守刘季阵阵哆嗦。

  这么大的轿子歪在地上别有一番滑稽,只怪那枣木杠梁不够结实,夜叉一斩就是两截。至于轿夫么?早不晓得往哪里奔命去了。

  夜叉在壳子里憋了好一阵子,既不出鞘,也就见不着血,整日让封蔷那些女儿情长的故事叨扰,时不时还要强行“被”表达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意愿。

  纵观整个武林,上上下下好几辈人,多少把刀,有第二把跟它一样憋屈的刀吗?没有。

  现如今终于得见天日,对于夜叉来说是好不容易的事情,更叫那饮过人血的刀刃蠢蠢欲动。

  日头晒下来,精铁刀身给折返起数道精寒冷光来,刘季歪歪斜斜坐在轿中,偶见寒光一闪而过,原是给唬得倒吸冷气,当下和衣而颤,再没有更狼狈的形容了。

  这是太守府正门前,怎么说也得算个官家府邸,其中供着教头打手之类,也是有的。

  他们兴许料得上门人这副样子不太好惹,或有可能被她手上那劈梁断木的宝刀给吓没了主见。总而言之面前这没得开交的场面,偌大一个太守府,竟全无一人出头,围观众人虽多,却都和看戏一样。

  只不知道太守平日里光在边城这巴掌地方横着走,到了其他地界,他是不敢造次的,又能上哪儿惹来这了不得的人物?

  “怎么,要我请你不成?”

  夜叉横在眉骨之间,一双虎目只是凝着颓然的轿身,心里丈量道:一刀,两刀,用不着三刀,能将这玩意砍成劈柴,一并让矫内之人也身首异处。

  封蔷又道:“再不下来,别怪我没给留个全尸。”

  话毕,她再没有了耐心,立刻和着杀气飞身而上。

  “封蔷!!!”

  正当此时,最为关键。

  宋蛟才携了温萦赶来,眼见着赶不及拦下这一刀了,他慌忙掷出手中短剑,也只添上寥寥两许阻滞而已了。

  “封姑娘,住手——”

  ……

  这幕鲜血飞溅,鸟兽皆散的场面不出所有人预料,只见那素衣白袍染了半边儿鲜红,大身上一只吊睛白虎多几分嗜血生动,更显得栩栩如生。

  缕缕猩红在刀刃上挂着,股股热流迸溅起来,污了封蔷的脸。

  轻飘飘,温温热,柔软的一份重量压在肩头。什么啊,是什么东西这样温暖,这么轻柔?

  为什么呢,明明一刀下去,就算被宋蛟扔剑挡偏,也差不离的啊!

  为什么呢,自己没有失手,怎么不远处那架轿子纹丝不动?

  刘季吓瘫了身子,挪着爬着想要趁乱逃离。

  ——为什么呢?

  那这血,止不住的血,到底是谁在流啊?

  封蔷反应不来,她不想自己反应过来。怎么会呢,她的宝刀夜叉,怎么能伤了她心里最宝贝的人儿呢?

  “你……”

  “我知道,你的刀,你的……夜叉,出鞘,见血,我知道,我听说来着。”那柔软的,靠在封蔷肩上的一团,不再抗拒她。

  想抱抱她,想把两只手环在她精瘦硬挺的腰间。

  唉。

  可惜的是动不了,并不很痛,但是动不了。

  “见血了,收起来吧,刀,收起来吧……”

  温萦就这样,两句话说得零零碎碎,只一小半随他口中那点儿热气萦绕在封蔷耳边。

  另一半或哽在喉头吐不出来,或与那吁吁残喘的热气一并消散,她还来不及听到,那声音如此微弱,就这样弥散,失落在这充斥黄沙的灰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