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唐缓缓道:“这数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夏清时,幸好有你陪在我身边。”
这数月确实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他是皇后的嫡子,却从不受父皇的重视,在后宫之中生存,一个皇子想要安然的长大,自懂得说话起,便要学会说谎。
在他的世界里,父皇是几月也不曾见一面,见面也不能拥入他怀中的陌生男人。而母后,则是教他何时该笑,何时该哭的女人。
自他懂事时便明白,笑不是因为高兴的事情,只是因为这个时候该笑了,父皇喜欢,哭也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这个时候该哭了,只有他哭了,父皇才会停下走远的脚步。
久而久之,他的生活里便没有了高兴,亦没有了难过。
他只是一具皮囊,皮囊之下装着的是他的野心,只有当野心实现了,他才可以拥有灵魂。
而他的野心,便是成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他的父皇,南玉国的皇上。
只有成为了皇上,他才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只是……这几个月,与夏清时和姜婆婆在这小小的山谷之中,这里相比与外面广阔的天地,小得便如一口井。
可这口井里的水,却甘甜如怡。
他从未拥有过如此纯粹而又简单的快乐,温暖的来源只是一顿香喷喷的烤地瓜饭。
他更未拥有过如此纯净而又真切的关系,不用担心背后手握的是锋利的尖刀,回过头去,看到的永远是温婉关切的眼眸。
段南唐忽然很想一直留在这里,忘记外面的一切,就这样一辈子,做一对只忧心蔬菜和瓜果的农夫与农妇。
天地俱寂,白雪簌簌。
夏清时怔怔的别过了头,见那白雪已落了段南唐满肩满头。
他的神色波澜不惊,眼中却又千言万语。
夏清时的目光倏尔变得平静,竟比雪还要干净几分,心中一直以来萌动的情绪终于化作星辰落入了泉水之中。
一切自然而然,她反握住他的手。
一瞬间,便也想若是可以,她宁愿永远也不再出这山谷。
忘记仇恨,忘记鲜血,忘记那一张张在她梦境中出现的脸,无论是亲切的还是狰狞的。
便如姜婆婆与阿姜哥一般,情深共白首。
夏清时一下站了起来,将段南唐也从稻草堆子上拉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拍落了他身上的雪粒。
段南唐微微一笑。
如此近,又如此真切的看段南唐的笑,只觉天地骤然间失色,夏清时一阵晕眩。
雪不知何时停了,四周的山茶浸润在素白的雪堆里,娇华无限。
夏清时抬起头,眸光从未有过的动人:“三殿下,你会丹青吗?”
段南唐颔首:“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夏清时抿唇一笑,忙跑进茅屋里,取出姜婆婆之前的笔墨丹青,还有一张白纸。
“这些都是姜婆婆三十几年前的东西了,白纸泛了潮,丹青也干涸了……”夏清时话音还未落。
段南唐已化了雪水,将丹青调和开来:“工具拙劣,更显得我技艺高绝。”
“王婆卖瓜。”夏清时笑吟吟的独自前往山茶花树下,站定后,回首朝段南唐道:“那你便替我绘一张像吧。”
曾几何时,她与爹爹娘亲,也这样画过一张像,同样的除夕夜,同样的大雪天,只是此刻,爹爹娘亲换成了段南唐。
段南唐提笔,须臾片刻,便作成了。
段南唐的丹青着实不错,画像上的夏清时冰清玉洁,站在一地雪白间,人面红花交相辉映,明眸善睐间,当真是翩若惊鸿。
夏清时接过段南唐手中的笔,沾了墨,提笔在画像下方写道:“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
写罢,莞尔一笑,将画像小心的藏于怀中,轻声道:“不到千年,可罢休不得。”
说完话,脸已比灼灼山茶花还红,头一低,便溜进了茅屋里去。
第二日,两日皆是睡到日上三竿。
夏清时一起来,便见姜婆婆送来了汤药。
这连续数月,日日服用姜婆婆的汤药,夏清时体内的寒气已祛除殆尽了,只是还需多费十天半月的强身健体。
喝完药,口里实在发苦,捡了颗梅子来含进嘴中,抬起头,却见姜婆婆脸有忧色。
夏清时忙问道:“婆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