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舜聂逼视向她,语气森冷如冰雪:“脱簪。”
在这宫中,女子位分的证明即是身上的衣物和头上的饰品,衣物的材质,样式,头上簪冠的复杂樊丽程度,都代表着女子地位的高低,“脱簪”即是脱去衣物,除去簪冠。对这大未宫中的女子来说,便是比被掌嘴还要倍感羞辱的惩罚。
余应雪之前言行过于嚣张已经惹得众人侧目,见她出事幸灾乐祸还来不及,更没有人肯出言求情了。杨舜聂鼻翼微微张阖,目光落在余应雪身上。玉筝虽是身子疼得厉害也不由得侧头看去,殿中明亮如昼,余应雪身上那件雀金裘更是耀目灿烂。
来不及让余应雪脱簪请罪。玄凌已伸手扯下那件美物,金丝翠羽散落一地,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更显出一分狼狈来。玄凌道:“在宫中任意欺凌下人,对宫嫔不尊不敬,你还敢带着这个招摇过市?”
这一下来势极快,余应雪闪避不及,亦不敢闪避,本是发髻散落,乌发散乱如草,如今被杨舜聂剥下裘衣,内里便只剩一件小衣。
正文 第39章选侍余氏
不知为何,那日午后的阳光分外明媚,不似清晨那般晦暗,竟是许久不见的晴好天气。
玉筝抬眼望去,慈宁宫中做工良好的硬木雕花大案上摆着一盆油绿绿的绿萝,叶子极是肥厚葱郁,在阳光中打出一圈圈神圣而又光洁的光晕。
在这似乎神圣而又光洁的光晕里,余应雪的面孔因为恐惧扭曲着,苍白如同死尸一般。她脱簪戴罪,往日的如云乌发此时如同杂草一般散落肩头,愈发衬得她的面孔雪白而又晦暗,丝毫不见血色。这雪白与乌黑,明媚与晦暗间的对比似乎构成了一幅颇具意味的景象,愈发显得她苍白可怖。
她被杨舜聂除去了雀金裘,只身穿一件小衣,是白色的,玉色烟萝的纹络,衣角垂地,铺开了一地,仿佛是束缚在她身上的,一条白色的殓衣。
杨舜聂的嘴角微微抽动,目光却越过了余应雪的头顶向远方看去,越过瑟瑟发抖的各位宫嫔,越过正在气定神闲地摆弄着一件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的郑太后,定格在那件极其珍贵的雀金裘上。
良久,他嘴角稍稍抖动,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杀。”
杨舜聂生性冷峻,玉筝是知道的,自打初见他那日,他下令杖毙看管皇子冕的贴身侍女之时,玉筝便知道了。因此,她即是在这大未宫中冷冰冰的敌意中苟活着,也不敢在杨舜聂面前多说一个字去激怒他。
爱情,有多伟大,就有多卑微。玉筝日日夜夜盼着,等着。她要等着朔儿回来,为她亲手披上华丽繁复的凤冠霞帔。
杨舜聂的冷酷几乎人尽皆知——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内廷。大未宫中有无数羞花闭月的宫嫔,或是“林下民风,端倪如画”,或是“螓首蛾眉,如花似玉”,燕肥环瘦,各具其态,却极少能够如他的意,入他的眼。
在未到仙居台前,采女们曾有个坊间的传闻——据说每月余便会有一位惹怒了杨舜聂的宫嫔,或是被打入冷宫,亦或是褫夺封号,贬为宫人,因此冷宫阴气极重,常有哭嚎声不绝于耳。
众人常说,皇上凉薄无情,或许,这也是大未朝子嗣绵薄,宫嫔极少的原因之一罢。
然只有玉筝知道,杨舜聂的无情之处恰恰是他的多情之处,那个在梨花参差花影里巧笑倩兮的端木氏,大概夺走了他心中的所有春意罢,只空留一纸凉薄辛酸和在夜里绵延袭来的痛楚,这些年来,他做了一个收藏者,鲁琴音的话响在耳前。
“你我一样,不过都是复制品罢了。”
不过,被下令夺取性命的宫嫔,在这大未朝,余应雪亦是拔得了头筹。
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绝望的神情,面色涨的发紫,“扑通”一下子瘫软在地,像一张在暴风雨中飘忽不定的蔫软树叶。她扑到在地,泪水混着胭脂从她脸上流下可怖的红色痕迹。如今她见杨舜聂要杀她,也顾不得脸面了,先前的嚣张骄矜一扫而尽,复上前几步抱住杨舜聂的鞋袜,扯住那绣了明黄色团龙水纹的袍角,哭叫道,“皇上……皇上饶命啊……臣妾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这样,臣妾着实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臣妾愿意向莞贵人负荆请罪,臣妾这就向沈才人道歉。还请皇上看在臣妾忠心耿耿侍奉皇上的份上,恕了臣妾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