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会不会一辈子对照碧好呢?”照碧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还用说吗?”陈光义嘴角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我现在就可以对你好。”说着逼近一步,“把眼睛闭上,就一会儿。”
照碧突然想起《织锦记》戏文里,仙子爱上凡夫俗子后变成了织锦农妇。谪仙坠落凡尘爱上凡人后是不是都会染上凡尘,从无拘无束的世外仙人变成为软红牵绊的凡夫俗子?这样狡黠的举动本不应该出现在形如谪仙的陈光义身上,像是市井中掷金买佳人笑的凡人般庸俗,她虽一时难以完全接受,但心里却很欢喜。
她合上眼后,听觉触觉变得比往常敏锐,能捕捉到他靠近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指甲大的地方。然而当她自以为意会而微仰起下巴准备迎接他时,却感觉发髻一动,睁开眼,陈光义笑得揶揄,伸向她头顶的手才刚刚收回。她抬手去摸发髻,摸到了陌生的玉簪。
“我从来就不怎么会挑东西,这个还是金玉铺的店家帮忙挑的,你可别嫌弃。”
“我很喜欢。”秦照碧凝视着他,透过陈光义满含笑意的眼中,似是能看见他认真又头疼地挑选玉簪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动。
“碧儿,过些日子……”陈光义忐忑地咽了咽喉咙,“过些日子,跟我回京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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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心底说,秦照碧是乐于与陈光义缠缠绵绵的。
染上凡尘后的陈光义不再如谪仙般虽有仙气终归冷淡,庸俗本身也不全是件坏事,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陈光义有时还别具魅力。秋夜凉,他着一件单衣来往内外为她茶壶添上热水,照碧嗔怪道:“别惹上寒病!”陈光义故作正色道:“不可能!我一身热血,还怕惹上那玩意儿。”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当陈光义一本正经地说要她随他回京师时,她却本能地迟疑了下。虽说她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还在迟疑什么,但仍向他讨了些日子来考虑。
她倚在栏杆旁,想:究竟是舍不下这活了些年头的地方,还是舍不下这些人,还是……某些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九儿的屋中传来哭声。照碧疑惑又心急地推开房门,见地上撒了一堆信笺,九儿瘫坐在地上抱腿痛哭。她犹豫地走上前,随意捡了几张信笺。
“玉裁吾妹,愚兄今已平安落脚,望勿念。”
“玉裁吾妹,多谢相告,逆贼既诛,天下太平。圣上英明,冤案昭雪,亡魂归兮,悠悠苍天!然吾一人,煮雪烹茶,感故人终逝,孓然一身,莫不萧然。”
“玉裁吾妹,愚兄志于山野,吾妹当归王侯,此身不堪,岂敢相累?双鱼困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落款都是愚兄顾期勇。寥寥几字,看似脉脉温情,实则寒心剔骨。
照碧满怀心疼地轻拍九儿微颤的肩,九儿哭囔道:“他定是听了传言……他怎么就信了呢?就算信了,平南侯又有什么可怕的?”
“除了秦淮河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大江大海,我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他答应过我会带我出去的,看山川河流,逛京都花市……我夜夜都做这个梦,满心欢喜拆他的书信,就为了等这几句话?我不甘心,玉殷姐,我真的不甘心!我没有花一点心思给别的男人,一条道走到黑,他们不是说老天爷不会让人白花功夫么?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照碧凝视着她:“你若真想出去,我可以给你凑首饰银两,就算差几两也无妨,月姨不会计较这个的。”
九儿含泪轻笑一声:“出去之后呢?玉殷姐会一辈子陪着九儿么?”照碧愕然,“还不是要一个人孤苦伶仃、流落街头,我情愿待在这儿。”
“玉殷姐,你担负不了我一辈子。”
“如果有人可以负担呢?”
九儿一愣,泪痕挂在脸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已经决定随朗正北上京师了,留你一人待在这楼里,我也走得不安心。”照碧黯然道,“若是钱塘赵公子有意,何不就此脱籍从良,寻个好归宿?”
☆、【第八章】胡马窥江,新亭对泣(1)
车马萧萧,风尘仆仆,秦照碧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掀起帘角,看风景匆匆从眼前滑过,犹如时光倒退,好像看到她多年前一人孤零零来到应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