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弦上说相思_作者:沈水静澜(49)

2018-08-09 沈水静澜

  陈光义看见她眼中朦胧的泪水,似有决绝又怀期待,如此复杂的情绪似是绚烂的色彩交织在一起,散发出迷人的光辉,他像是一瞬间被蛊惑似的,点了点头,期待地等着她嘴角绽开的笑。

  她的手温暖地覆在他的手背,像荷花瓣似地轻柔地合上,轻地好似一点力气也没用,就能带动他朝河水走去。

  陈光义突然浮想联翩,觉得自己像是回到秦淮那个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碧绿的荷塘中升起束束花苞,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认错,准确地找出如花苞似的纤足,并用手撩开荷叶,朝荷塘深处走去,那儿有一片竹筏,上面有个美人慵懒地从美梦中醒来,渐开的眼帘中似有大片星辰,让他突然感到醉意甚浓。他踏上竹筏,没有惊起一点波澜。

  然而在他脚尖触及河水那一刻,脑海中的竹筏一下子消失,他被毫不留情地丢进荷塘的水中,清冽的水寒彻肌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腰背、脖子被水无声地吞没,却无力挣扎,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水进入鼻腔的那一刻,整个天地都暗沉下来。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的绝望,使劲往岸上挣扎,却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临河的一刻,挣开了照碧的手。

  河水的吞没停在了她的腿上,她惊讶地看着瑟瑟发抖、六神无主的他,好像他刚从某个冰窟中爬上来似的。

  她宁愿相信,他只是一时闪了脚,可他却似辩解般道:“水太凉了,我、我受不了,改日吧。”

  照碧突然感觉,方才心中蕴满的勇气在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对未知深浅的前方河水的后怕。也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早已瓦解的爱是修补不回来的,即便表面装饰得再好,里头已经残缺破败,稍一风吹指动,便粉碎如尘土,剩下的残渣只会令人心生厌恶。

  陈光义伸手要将她拉上岸时,她躲开的样子像是在躲避树上掉落的蠕动的毛虫。有某些东西在隐秘地溃散,两人都不言而喻。

  ☆、【第九章】霸王卸甲,四面楚歌(3)

  当李自成的叛军与清兵交战之时,大明残存的力量在应天府复苏。

  五月,福王朱由菘在南京称帝,改年号弘光。忠心未死的大明子民纷纷逃往应天。

  清兵攻破北京,平定中原,李自成败溃被杀,好像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清豫亲王多铎一路南下,攻入江南。

  四月群芳溃败如烟尘瞬灭,因战争的烟火而败落的生命,如林花转瞬凋残。

  太匆匆!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陈光义是在扬州郊外被抓的,叛变的昔日同僚认出这个才华横溢的探花郎,将他连同秦照碧作为战利品献给多铎。

  清兵驻扎的营地里,二人的服饰显得格格不入。

  春寒料峭,凉风刮得萧瑟刺骨。

  照碧被扣押来的路上,脑海中像走马灯似浮现许多往事。等踏上这片被外族占领的土地,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凄凉,心中竟突然释然,慨然赴死的勇气如火般燃起。

  也不知这风是否太冷冽,还是连日来的奔走逃往、胆战心惊让陈光义本不健硕的身体更加脆弱,他明显地在颤抖,每迈一步眼中就流露出复杂的悲痛。等在营帐外的那段时间,秦照碧突然看懂了他强力掩盖的神色,那复杂的悲痛里分明是对生的恋恋不舍,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无限恐惧。

  她突然笑了,笑意敛去之后只剩下□□裸的嘲讽与鄙夷。连日来的东奔西走根本不是为了拒绝投降,而是为了逃避死亡。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盯着他强作凛然却怎么也粉饰不住害怕的脸,心逐渐退去温度,冷得像寒冰。

  多铎健硕的身姿出现在眼前,一袭暗黄戎装,胸前及两肩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降龙,服饰颜色绚丽,像是戏台上的行头。陈光义绷紧面部,背部却不自觉地佝偻起来。多铎的汉话生硬,但发音却是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你就是陈光义?”

  陈光义艰难地点头,额前滑下一滴汗。

  “你是聪明人,归顺大清,皇上不会亏待你。”

  陈光义不发一言。照碧却明白这种近似默认的沉默。琵琶面上的鹭鸶已经被风沙磨去光泽了。她的手指摩挲着,只能摸到那两道隐藏的裂痕。像是天地间所有人都对她拔刀相向,而守在她身边的他,也选择缴械投降。她只觉得心中莫名升起仇恨,特别是看到他故作为难地接住多铎身旁侍卫扔来的朝服——满清臣子的朝服,却是大明子民的羞辱。但他没有抗拒就接下了,而那服饰补子上的鹌鹑滑稽地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