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夙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二十岁那年。还是在遂薇山上,她刚从师傅房中出来,得知一个秘密,一个让她不得不隐忍的秘密。
拎着一壶酒踏入平时练剑的杏林里,彼时杏花开得纷纷扰扰肆无忌惮,夜里显得尤为风姿婉约,凉凉夜风掠过花林,浅粉的细碎的花瓣不断落在衣裳上,她心里烦闷,飞身登上一条横枝,斜倚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那夜的月色出奇地好,远远的一个清瘦的身影向花林走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红色的灯笼。那人走走停停,颇为磨蹭,时而狠狠摇头,时而又重重点头,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
磨蹭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人终于走到明夙喝酒的杏树下,仰着头唤她一声:
“师姐——”
☆、第 3 章
明夙抿了一口酒,没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红尘没答话,手中的灯笼轻轻在摇晃,“师姐……我……我有话要和你说……”少年的声线已经从当初来时的稚嫩尖细变成了现今的流水清悦,只是此时听起来声音有点发抖。
明夙这才朝树下看了一眼,少年衣襟单薄眉眼清澈,手中的红灯笼映得脸颊微红。她皱眉道:“林中风大,怎的穿的如此单薄?”
沈红尘笑笑:“不……不碍事……师姐,我想和你坦白一件事。”
明夙不说话看着他。
沈红尘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师姐,我十五岁父母双亡,是你帮我报了家门大仇,把我带上遂薇山。师傅不收男弟子,是你跪了两天求师傅将我收留,我不能学师门剑谱,也是你偷偷教我武功,陪我练剑……”
“师姐对我有大恩,红尘无以为报,今日思来想去,唯有……”
“唯有以身相许么?呵——”明夙把话接了下去,丢给他一声嗤笑。
因为恩情就要以身相许吗?明夙心中泛起烦躁和不耐,还有一丝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难受。
沈红尘被她这一声嗤笑打断,惊愕抬头望向树上,好看的眉眼满是无辜与不知所措。明夙看着却越发不耐烦。
又是这种表情,总是这种表情让自己心软,从他父母双亡的那天起自己算是被他这种易受伤的表情给吃定了。
她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冷冷道:“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心肠好,而是我欠你的。”
“两年前我下山历练,路经南疆,被南疆异人缠上,为了脱身暂寄沈家。后来被南疆异人查到下落追来,彼时我伤势未愈,你父母为保护我而亡,我这才能脱身。后来听说沈家还有个儿子在外求学。南疆异人向来心狠手辣,斩草不留根,我为报你父母恩情,待伤势痊愈之后便在他们手里救下你。”
“所以,我救你,带你上山,教你武功,是因为,这是我欠你的,欠你父母的。”
明夙说完,又往嘴里灌了口酒,她本来以为她说完之后会感到轻松的,奇怪的是,非但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心中反而更加苦涩。
她一时间理不清这种思绪。
树下的沈红尘呆呆立着,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不知是悲是怒。
明夙闭着眼不愿再看他,道:“所以……你的心意,我不需要,以后也不必再提。只是……”
她丢下一个瓶子,“你的药,我从师傅那里拿的,终究,我不想欠你。”
明夙撒了谎,这药根本不是从师傅那里拿的,而是她自己练出来的秘药。师傅一再禁止她练这个秘药,可她没有办法,只有这个药能缓解沈红尘每个月的疼痛。
他被南疆人掳去的时候大概被下了蛊毒,这个蛊,直到今晚她才从师父那里知道了来历——忘颜蛊,每月十五发作一次,疼起来能有撕心裂肺之感。明夙亲眼看见他发作过,一张脸由白转青再转黑,直至面无人色,要不是她用银针压制着,他估计能活活疼死。
可是后来银针也不太管用了,她这才求师傅用药物压制,结果却发现要解忘颜术这种蛊毒的方法却是……难怪师傅之前一直不愿告诉自己。
沈红尘接了药瓶,沉默了很久。
仿佛过了一生一世的时间,树下传来草丛的簌簌声,她知道是沈红尘转身离开了。
明夙在杏树上坐起来,看着那个白衣身影伴着灯笼里的明灭火光隐隐约约消失在弯曲山道,或许是盯着火光盯得久了,她感觉自己的眼角有点涩,似乎有液体想要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