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我猛然抬眸时,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黎洛眼神里久违的孤独。
是孤独,亦或是无望的悲恸。
从他的表情里我知道,今天的心血并没有什么回应。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我。
可却没人知道,这代价究竟是什么?
也不会有人知道,就算花费了这诸多心血,是不是一定能够治好我?
我们心底都深知,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人生百年,我和黎洛只走了很小的一段。欣赏了很小的一隅风景。
可是不够,我想要陪着他去更多的地方,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学不同的生活习惯。
然后,每晚我们一起看月升月落。
这一切的美好需要时间。
而我,没有这样奢侈的时间。
这漫长孤单的流年里,还有谁,能够陪着这个温柔而孤寂的男人,欣赏窗外亘古不变的皎洁月光?
黎洛面对我坐下来,冰冷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皮肤,带起一阵战栗。他静默着,手里的盒子被慢慢打开。
今天的黎洛不同往日,整个人笼罩着淡淡的忧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份伤感,清晰,强烈。却又潜伏在这浓重的夜色里,静静压抑着,隐忍着。
我有些不忍,想要摸上他悲伤的眉眼,却在手指靠近时被他紧紧握住。
“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是不是很疼?”黎洛这样轻轻问着,手掌拉着我的手臂完全伸展。他低头,柔软的唇覆在我手臂上细小密集的针眼处,轻轻摩挲着,亲吻着。
像是迷途的归人,对温暖巢穴的依恋。
这样的问题我该如何回答呢?
我垂眸,身体上的疼痛总会过去,真正的疼在心里。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挣扎在无边的疼痛里,想得更多的是身边的人。
我爱的人,或是爱我的人。
多希望自己能像以前一样和朋友欢笑打闹,而现在我追不上她们的脚步。
有我在的地方,她们会因为担心,会因为要迎合我的身体节奏而不能尽兴。只有我不出现,大家才可以真心毫无顾虑地尽情酣畅。
一次次地被朋友,同学送进医院,身上的负罪愧疚感越来越重。然而,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别人的东西。
多希望能陪在黎洛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我把他拉进爱情的牢笼,让他义无反顾陷进来,给他无数爱我的时间,却要强迫他在五个月后立刻接受没有我陪伴的时光。
他想要的未来,我终究还是给不了。
于是,我摇摇头,鼓起勇气说道:“不疼。”
黎洛黯然,他唇角轻轻弯了弯,惨淡的笑容爬上眉梢,嘴里小声呢喃着:“不疼就好。”
“黎洛。”我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想到今早教授说过的血液传播,隐隐有些担心。那些细小的针眼,也算得上是伤口了吧,我想我大概需要以后和黎洛保持一些距离:“你放开我,会传染的。”
黎洛固执地没有动。
我再次用力抽回手臂,却被他死死握住,怎样也拿不回来。
何必执著于我呢?何必呢黎洛?
我本就不是良人,我的命运也许在十二岁那年是早就注定好的,是和剩下的四个孤儿院的孩子没有差别的。
如今这几年,我已经多享受了这么多的幸福,也应该满足了。
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湿热之感,似乎有水珠跌落在上面。
黎洛明亮的黑眸里氤氲着水汽,眼眶微微泛红。
他哭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黎洛哭。
原来,他在悲伤无助的时刻也是会哭的。黎洛落泪和平常人也没什么不同,豆大的晶莹泪滴就那样一颗一颗跌落下来,不一会儿就连成了线,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沾湿了他浓黑的睫毛。
黎洛开口,用略带鼻音的低沉喑哑的声线轻轻说了一句话。他悲切地看着我,说:“治不好你,我宁愿被传染。”
然后,我也哭了。
我倾身过去,想要拭去他绵绵不断的泪水。黎洛低头,手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下一秒准确封住了我的唇。
深情而苦涩的一吻。
我们的吻第一次有了泪水的湿咸,分不清是谁在哭,分不清这苦涩的味道究竟属于谁。
壁灯熄灭,只余稀疏的月光映照进来。
衣衫尽褪,我们赤-裸相对。
黑暗中,黎洛的目光深邃而炽热,带着一抹深沉的悲伤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