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固不说话了。
有文亦童在,他总是退半步在身后。
是尊重,也是自觉。
“什么事?”文亦童又问一遍。
闵大上前行礼:“回掌柜的话,才宫老爷家里来人,说二天后家里做弥月酒,要请秋师傅过去一天,给做几桌酒席。”
宫家,淞州此地的名门望族,上回米县令都没能请动宫老爷,可见其根基深厚。
文亦童一向跟宫家关系良好,宫夫人更收他做了干儿子,两家交厚得很,因此只要宫家有事,用得上他,几乎没说过不字。
自然,宫家也为隆平居如今的红火,出力不少。
别的不说,只要宫老爷请客,就是隆平居,宫府家里有事开席,也都是秋子固上门外烩。
“嗯,知道了,来人是朱管家吧?”文亦童拔脚就向外走去:“正好,近端午节了,先将朱管家的节礼送了。。。”
声音犹在,人已经走远了。
秋子固没说什么,轻轻从花影下走了出来。
“秋师傅,”闵大一脸愁容地看着他:“宫老爷可爱喝个羊肉汤!眼下又正值吃烧羊肉的节气,宫老太爷更不必说,腿脚不便,每日都要吃羊蹄煲的。。。”
这话不假,当初宫老太爷得了足痹症,正是秋子固推荐他吃羊蹄煲,说用陈皮仔姜当归炖羊蹄,再放几只大枣,下鹿筋、鲍脯一同用文火煨烂,羊蹄鹿尾,肉嫩味厚,入口而化,可治双足无力,坚持得时间久,可恢复强筋健步。
果如秋子固所说那样,三个月下来,宫老太爷的腿脚已大有长进。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宫老太爷好了,秋子固却坏了。
他再不能闻见羊肉味了,闻见就起腻,泛恶心,更因此判断不出火候老嫩,食材鲜烂。
闵大担心的,正是这个。
刚才当了文亦童的脸,闵大不好说的,可现在只剩下他和秋子固两个人了,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秋师傅,一向到宫府只能去咱们两个,到时候。。。”
到时候我可不能完全替得了你的手!
秋子固淡淡打断闵大的话:“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厨房里怎么样?”
闵大擦了把汗:“还过得去。”
秋子固听得出来,声音里信心已然不足。
于是再开口,他将调门提高了:“闵大,你是跟我多少年的老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子小事也就能唬住半大小子!你怎么也怵了?!”
难得多说了几十个字,闵大诧异地抬头看着秋子固。
秋师傅,难道你不知道,越是这样着意,越是看得出,此事重大么?
秋子固的脸,被月光照得通透一片,闽大一眼就看出,对方额角上绷紧的青筋,正跳得狂暴。
于是再没说一个字,闵大躬身退了下去。
秋子固独自一人站在院里,露水下来了,也不知道,沾湿了衣服,也不知道。
两日之后,宫家张灯结彩,大宴宾客。
宫老爷生了三儿一女,女儿远嫁进京,二个儿子也在京里任职,只有老大,因科业上无所作为,因此留在家里,帮着料理家务。
今日这事,原是宫老爷留在家里的这位嫡长子,宫大爷纳采的第三个小妾,生下了宫家至今为止第一个长孙,虽是庶出,可到底是孙辈中的头男,因此足月之后,自要大办特办。
宫家可算淞州第一大户,因此到了这一天许多亲邻堂客女眷,都送礼来,家里前边大厅上少不得摆设筵席,请堂客饮酒,挤得满满当当,还不停有进来的。
不一时,眼见差不多熟悉的堂客官眷到齐了,宫夫人先吩咐在卷棚摆茶,众人有说有笑,冷不丁听见外头有小厮慌张跑进来:“回太太的话,程府送礼来了!”
宫夫人吃了一惊:“哪个程府?”
小厮慌得浑身打抖,话也说不连贯,一个官眷就笑了:“宫夫人想也忙糊涂了,放眼淞州,哪里还有第二个程府?自然是巡抚大人家了!“
落后才进来的一位太太也笑:“应该是巡抚大人没错,才我进来时,就恍惚看见,好像是程家的八人大轿到了,绣帘上还有他家字徽呢!说不准程夫人也到了呢!”
宫夫人立刻起身向外迎去,嘴里一迭声喊请,又回身叫大奶奶:“快跟我出去迎客!”
又叫几个姨娘:“替我这里张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