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蹙眉低头,轻轻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她不喜欢这种香在明处的花,倒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过厨娘的鼻子是很敏感的,且是用来辨别食材火候的,花香这种东西,除了妨碍正事之外,还真没什么用处。
梁师傅注意到这一点,开口了:“掌柜的请楼里看看,一楼给小哥儿住,二楼是掌柜的下处,听说程夫人特意着人精心布置,床幛光泽,器具精洁,洵为静女闺阁。”
珍娘垂首笑道:“静女闺阁?那我真不敢当了。”
梁师傅几无声息地走上台阶,替她打起一堂湘竹帘:“掌柜的更该比此尊贵。小的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掌柜的还该请两位姑娘来伺候着。”
珍娘本能地要说不,可梁师傅接下来的话,让她由不得点头:“倒不为别的,不过这饭庄不比一般小店,由里到外气象不凡,掌柜的若不也端起架子来,就显得不太自重了。”
珍娘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确实这里不比城外茶楼,容易糊弄。看这饭庄风格便是隆平居那一档的,还混着程夫人的名号在其中,若不走高端路线,只怕说不过去。
“若掌柜的肯了,小的倒认得个人,叫她领人来给掌柜的瞧瞧,必是好的。”
珍娘这才抬头,斜眼睇着梁师傅:“师傅才到,竟认得本地人牙子了不成?”
梁师傅的笑里隐隐有些狡黠之意:“小的不才,虽本人才到,可弟子们都是此地混过多年的,别说人牙子,人牙子的娘也是可以认得的。”
珍娘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梁师傅也笑,不出声的。
走进小楼,一楼整洁清爽,西边摆着四个大皮箱,上有两个小木箱,下座两张木柜。中间一个大楠木冰盆,。靠着窗一张书案,摆着两套小书。
珍娘走过去翻了翻书,口中喃喃自语:“钧哥虽年长了些,可若能让他多认得些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丢下书向里看,见是一带纱窗,中间挂个三蓝绉绸绵帘子,遂揭开了走了进去,这间却比外头宽了好些。
上首一张木床,镶着个冰纹落地罩,挂个月白绸夹幔子。床上一头叠着四五床夹被,一头放两个衣包,中间一张花梨圆桌,铺了绣花锦缎垫套。
珍娘用手捏了捏衣包,满实实的,便顺手打开来看:见放着几套家常衣服,都是十成十新的,包裹皮也都浆洗得干干净净。
“衣服都已经备下的,日常穿的在这里,外头箱子里则是暂时穿不着的,也都是新的。”
梁师傅的声音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地传进珍娘耳朵里。
珍娘竖起食指摇了摇,回头冲他一笑,那笑十分温柔,然而如水双眸里像是含了清幽冷月,冰冷无丝毫温度。
“想必楼上我的房间里,更比这里东西还多,还精致,还诱人吧?”
梁师傅被她的笑冻住了嗓子眼,难得的垂首不语。
珍娘缓缓走了出来,声音细而厉,轻却戾:“这跟长三堂子里买个人来,有什么区别?!”
梁师傅猛得抬头,珍娘正与他擦身而过,她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连外头的阳光,都黯了一黯。
“这是掌柜的多心,其实全是程夫人好意,怕掌柜的来时诸多不便,这才。。。”
一时间梁师傅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完全是多年勤行的本能,促使他开口,不过自己也知道,这话有多不真切。
于他,这样不诚心的谈吐,还真是当值以来的第一回,多少年下来的,头一回。
那是因为,多少年下来他也不曾听人说过这样凉薄而直接的话。
珍娘瞥了他一眼,双眸明澈若清泉,幽黑如子夜,就像是最清的泉水里养着的两丸水晶,黑白分明,什么也瞒不过去,什么都装得下似的。
“梁师傅确实会说话,不过事实如此,再掩饰也只是堆砌辞藻,不改变任何罢了。”
说话间她已经到了楼上,自然这里更比楼下华丽奢靡,一眼看去,内中摆设俱极雅淡,不过明眼人看得出来,都不是便宜的货色。
珍娘很想知道,这一切都是程夫人自己的喜好,还是只为迎合她的夫君?
外间设着大罗汗榻,两旁俱是博古图书架,架上设着各样古董玩意,一对香几上左边摆着一枝碎磁古瓶,海梅座子,黑漆方几,瓶内插了十多竿素心兰,幽幽然散发出若有似无的清香;右边摆的是一座绣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