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其衣着和一双笑眼上,钧哥便一眼认出,是隆平居文掌柜。
“喂!你不出去给老爷请安,在这里做什么?”钧哥立刻提起小心:“莫不要偷学我姐的手艺么?”
姐姐赢了姓文的,这一点钧哥无论如何是忘不掉的。
文亦童悠然自得地坐在水盆一张小凳子上,看看放在地上待洗的荠菜,又看看钧哥,笑眉笑眼地冲他道:“你呢?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说笑?这菜为什么还不洗去泥水泡起来?”
钧哥冷哼一声,鼻孔朝天地回道:“这不用你管!我姐说一会再再洗,怎么样?”
文亦童被他抢白,倒没生气,依旧好脾气地笑着道:“这菜根里泥多,不多泡会儿,叫老爷吃出渣子来,可就不好了。”
满脸关切之情,声声在理。
钧哥心里有些犹豫。
本来姐姐吩咐他时,他就曾想过这个问题,荠菜都是农人现从田埂里,河岸边挑上来的,虽是极嫩,却也脏得看不得,尤其根部,泥污一片。
钧哥一来就想先将这菜泡起来,因看来看去,最脏的就是它了。
可珍娘却说不必。
“一会好好洗洗,现在不必泡。”
钧哥对姐姐总是言听计从,因此就撂下了手。
可文亦童的话,却再次引起他的不安,说话间程大人都到了,前面的冷盘热菜也都预备好了,这荠菜是要做馄饨的,现在还不洗出来泡上?
算算时间,似乎真的有些来不及。
钧哥心念闪动,突然一直转身,冲进厨房里去了。
文亦童依旧笑着,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厅房外屋檐下,阴影里隐着的一个高大的身影。
秋子固默不作声地坐着,文亦童和钧哥刚才的对话,他一字不漏,都收进了耳中,却跟个影子似的,不动也不出声。
片刻之后,文亦童眼前陡然一亮:钧哥拉着珍娘,从厨房里出来了!
“姐!”钧哥有些不安地指着地上的荠菜道:“就是这个!你才说不要泡的,我看还是泡泡好些!泥,泥太多了!”
珍娘本来还在奇怪,为什么好好的弟弟要说起这个?
可眼前那位衫裳倜傥,唇角带笑的男子提醒了她,此事出而有因。
“我当什么大事,还特意叫我出来看?我说了不必泡,一定也洗得干净!”珍娘唇浅笑,眼底满满得都是充满信心的亮光:“正好,我现在菜也都做完了,这就洗给你看!”
钧哥立刻笑了。
正好,当面给那个文掌柜的一个没脸,再打击他一回,再赢他一回!
钧哥不必珍娘吩咐,立刻将水盆里的水倒满,珍娘不忙动手,先去了厨房,取出一捧面粉来。
文亦童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对珍娘道:“姑娘,怎么还没洗好菜,就预备和面了么?”
珍娘不接他的腔,走到水盆前,手一松,将面粉撒进了盆里。
文亦童摇头:“水太多了!面太少了!”
钧哥白他一眼:“你这人话也太多!是不是当掌柜的都是这样?我看雅平居的那位也是一样的毛病!”
文亦童片刻之间,已吃了钧哥两回抢白,甚至还将自己与米邱材相提并论,却依旧没有动气的趋势,脸上还只是好脾气地笑。
秋子固也依旧一声不吭地隐着,整个人好像都已经跟阴影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了。
珍娘用手将盆里的水面搅拌均匀,又细细捏进一小撮盐进去,然后再将大堆的荠菜丢了下去。
荠菜一下去,盆里的水瞬间就变得混浊起来,先是变灰,最后竟成了油泥一般,珍娘轻轻用手翻转着菜堆,柔柔地搓捏,小心着尽量不把菜叶弄得破损烂碎。
文亦童手里的扇子,摇动的频率有些快了,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眼睛紧盯在珍娘一双白皙细嫩的手上。
这样的手用来洗菜?好像有些浪费?
不知怎么的,他的思绪突然有些跑偏。
就在他一晃神的瞬间,珍娘已经轻巧地将菜从盆里捞了出来。
“钧哥,换水!”
“好咧!”
姐弟两配合得十分默契,待到第三轮水倒进盆里,再将菜放进去时,水的澄清度已无太大变化,荠菜的叶片也变得绿油油的,鲜艳欲滴。
文亦童本来懒散坐着的身姿,陡然间挺立起来,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水盆,似乎不敢相信,这么快?洗得这么干净?
记得店里伙计处理荠菜和菠菜这类,根部紧贴泥地的蔬菜时,总要花不少时间,有时不慎,也会被客人抱怨吃着硌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