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县令听到这里,晕过去的脑袋瞬间又清醒过来。
传闻皇帝此次让程廉到巡江南,颇有些杀富的意味,因近来国库空虚,又因要治理水害,疏浚淞江的政令张布了,募资便是头一等的大事。
资从何来?自然要富户们出资,谁家肯乖乖出钱?
自然要先行杀鸡给猴看这场好戏,乡绅们才肯掏自家腰包。
事实是,乡绅们到底能出多少?又肯出多少?
可各家各户的帐本银号,就算是程廉这样的身份,也是不容易看到的。
因此才说,事实重要?还是身份重要?
米县令强忍着胳膊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媚笑着对程廉道:“大人所言极是,不如让下官。。。”
程廉看都不看他一眼,起身走向珍娘:“我看你也就只会说这样的话了,无用的废话不如不说,”这是对米县令说的,接下来的话,是对珍娘:“你可别小看了我,想幼年时,我也是常去灶间给厨子们捣蛋的小子呢!”
珍娘颇有些意外:“哦?”
捣蛋的小子?
她实在不能将这几个字与现在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巡抚大人联系在一起。
程廉向后门处走去,边走边做回忆状:“小时候在家中,我最不喜欢上桌子好好吃饭,当了家长的面,正经危坐的,光坐就够累死了,哪还有胃口吃饭?在桌上不过混个脸熟,点卯罢了。却最喜欢跑到后厨,跟伙计们混在一起,吃他们的饭。”
众人听得愣住了。
哪里想到一向严肃,甚至到了乖僻耿介地步的程大人,竟会说出这样好玩的童年趣事来?
“记得有一回夏天,伙计们烙了一堆家常饼,那饼又酥软又热呼,黄澄澄的,光看着我就觉得饿了。菜也没有别的,不过是一大盆拍黄瓜,拌上芝麻酱和三合油,”程廉说着自己也好笑起来:“那样简单一餐饭,却让我一直回味到现在。”
家常饼和拍黄瓜?
让这位性喜奢华的程大人吃那样的东西?
还一直回味到现在?
这打开方式,完全不对啊!
众乡绅交头结耳,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珍娘却微笑点头:“食物的原味自然是最佳品鉴标准,不过最难得在,心境的愉悦。若心情紧张地去吃,凭他是山珍海味也是吃不出好的。”
程廉注意地看她一眼。
当真她只是齐家庄的一位农女?
秋子固默不作声地听着珍娘的话,不自觉间,打了个寒战。
他的厨艺来自天生对食物的敏锐,以其味觉的出众,因此做菜凭直觉,而他过人的直觉,也从来没让他失败过。
却从来没想过,食物味觉间,还有这样抽象的道理。
文亦童手中的扇子摇得愈发急了,眼里闪过一丝暗光。
“所以说,若以口腹之欲来说,到厨房里才能吃到最佳风味。”程廉人已走到门口,回身向珍娘招手:“你怎么不来?没人给本官领路么?”
米县令慌不迭向前:“我来我来!”
程大人手一挥:“你在此地候着,不必跟去!”
珍娘扑哧一声笑了。
这位程大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知道在灶头边吃的饭最香的人,应该是吃货,而吃货们的心,总是相通的。
看来自己跟这位程大人,至少是可以勾通的了。
厨房里的众伙计正挤在门口听热闹,骤然看见个身着官服的人打头出来的,身后还跟着珍娘,吓得魂飞魄散,连向后退不迭,跌的跌挤的挤,顿时乱做一团。
待钧哥反应过来时,门口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惊慌无措之下,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程廉走过他身边,既没说话,也没为难他,只当没他这个人似的。
钧哥见此,反倒安静下来了,说实话若是官老爷亲手扶他,只怕他反要吓得厥过去的。
珍娘从地上拉起钧哥来,冲他做了个噤声的表情,让他悄悄跟在自己身后。
灶上咕嘟咕嘟正炖着高汤,预备下馄饨的。
程廉二话不说,先上去揭了汤罐:“好香!什么汤头?”
珍娘笑着用汤勺舀出些来,程廉接过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吸进嘴里:“嗯嗯,鲜滑清润,应该是鸡汤,不过还不止,让我想想,这鲜不全是鸡的味道,嗯,好像,还有一只野鸭配在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