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梦萦_作者:飞飞粒粒闯天涯(183)

  “爷,我错了,我本想等到那一天后再以死谢罪,可等不及了——”温同青凄然苦笑,从喉底挤出嘶哑的声音。

  胤禛握住他的手,冰凉如铁,他一敛眉黯然神伤。“你别说了,其实我——早都知道了。”耳畔似有个声音响起:“不该是阅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处世的经验久了,应该更容易分辨出甚么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会明白,有时信任别人反而比处处提防别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误信别人而遭受打击,到底还是值得的。”

  温同青半阖着眼似陷入了久远以前的记忆中。“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宫里选了一批孩子,让皇子们挑了做侍卫,那时我又瘦又小,别人都不要……”

  胤禛忍着心中的酸楚,勉强微笑道:“是啊,那时你还真是又廋又小,黑黑的,一点都不起眼,好象我是有什么事耽误来晚了,怕皇阿玛察觉,随手就选了你。”

  “不,不是的,”温同清眼角倏然流下了泪,“爷知道那次挑剩下的人都要净身入宫,毫不犹豫就点了我们剩下的几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声音渐渐黯去,手无力下垂。

  胤禛轻推温同青的肩头,不愿相信地看着温同青软倒在侧,他跌坐在地,两手紧抱着温同清渐渐冰冷的身躯,闭上眼,不忍再看……为何他的人生总要牵连着别人?为何总有人要因他而受伤害,总有人要代他而流血,牺牲,他从来就不能只是一个简单自由的人,选择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所有平凡的世人一样,好好的,平静的活着,而不被扯进这些阴谋血腥当中?

  艾薇眼圈泛红,不离不弃,原来他从未忘记他们的誓言,可惜那时的他们,都选择了当时自以为是最正确的道路,不管自己有多一意孤行,更不计较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一切未来都还能一一偿付。

  心底的最深处,有个声音在低低呼唤,那样猝不堤防,如丝如缕的涌出,绵绵不绝,艾薇不能不敢亦不愿再往下探究,狠心掐断了那一抹小小挣扎。

  落暮时分,各营俱都掌了灯,负责巡逻的士兵在各营中来回行走,帅营旁连搭了十几房帐,四处松香火把烧得正旺。白玉镇、更庆镇那一仗打得如此惨烈,大伙心里都憋着股气,幸亏暗自忧心忡忡的粮草终于平安运到,人人皆松了口气,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入藏,今夜特聚首一起为皇上亲封的六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开欢送会。军中人皆知战场险恶,谁都没有办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似是刻意的放纵,不去想明天,一时间拼酒划拳,大声拉扯着嗓门胡吹海侃,觥筹交错,纵酒狂欢。

  夜深了,风一阵阵地吹得营帐簌簌作响,野草不时在风中似呻吟般哗拉。

  艾薇默默望着帐中昏黄的烛火,为何又想起来了?梦中的呼喊是真,是假,是梦,还是幻?她仰首,痛苦地阖上双眸。一时间,心头泛起浓浓的凄凉和倦意,一点点细碎的闪光,在睫羽间奔窜。

  耳畔响起最后那一声绝望的嘶喊,她拼命摇头欲摔去,那声音越来越高亢,如针刺脚,她冲出营帐,四处寻找,焦虑而无助,忻圆在唤她,她却遍寻不着。她惶然地伫立,她再也找不到她了,怎么办?慢慢地走着,恍惚看见小忻圆躲在营帐背后,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帐内烛火早将她小小影子投映出来,她猫腰出现在忻圆身后,猛然抱住,忻圆咯咯大笑,疯头疯脑,乱了头发,散开衣裳,艾薇蹲下身子,一一替她整理妥贴,过去种种一幕幕清晰如昨,脸上凉凉的。

  初夏的草原夜并不冷,萤火虫飞舞着,不知名的虫儿鸣得特别大声,似婴儿的啼哭。

  回去的营帐明明就在那边,艾薇绕来绕去,却始终走不到,陷在了无边黑暗中。

  她茫然的望着天际,繁星点点,最大最亮的两颗如忻圆的眼睛,圆圆大大,深且明亮,彷佛两块无暇的黑玉,带着天真烂漫的神情从漆黑的夜空俯望着大地。她痴痴的望着,伸出手去,空空而已。

  艾薇眼角润湿,哀哀蹲下,环紧双肩,呜呜低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耳膜中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挣扎着不知有多久。“忻圆,忻圆,忻圆,你到底在哪里?”呼唤变成了低语,最后只是无意识的呻吟,模糊破碎,断断续续。

  长夜漫漫,会有无数个这样漆黑恐怖的夜晚,忻圆小小的身子会独自躺在懦湿的地底,她一定会很难受吧?艾薇忽然笑了,“那里又黑又冷,额娘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额娘就来陪你了,忻圆躺在额娘的怀里就不会冷了......”她的眼中满是哀伤,却闪着母爱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