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皇后妃嫔等前来请安,一众人等都叫皇太后打发了回去,独独留下了皇后和宛琬,但只是让皇后入了暖阁,命宛琬候在外间。
“她这人我瞧着原本份,哪知她竟存了那些心思,一味在皇上跟前下功夫,倒叫我这心肠也冷了。”
“皇额娘,媳妇私底下也琢磨过,三十多年夫妻情份,要说丝毫不怨也是假。可媳妇想啊,她终归也是乌喇纳喇氏,同脉同根,不比外人,那还有何求?倒是今一早来时,问了秀莲,知皇额娘身子不适,倒真叫媳妇忧心。封号那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到最后谁还不都是三杯黄土掩埋了去呢?媳妇心里早就搁下了。”
“你这孩子无端端的怎说起话来,比我这老婆子还悲呢?唉,还不都是叫她给闹的。”
“皇额娘,您别伤神,原是媳妇不懂事,说错话了。”
宛琬默默垂首,面色如水殊无悲悦,任暖阁中对话一句句从耳旁过。
皇太后身边侍女秀莲掀帘走了出来,冷冷道:“皇太后突感不适,让你回了,只叫你别忘了‘信’字如何写。”
宛琬轻扇眼睫,起了身,隔着帘子施礼吿退。
出了永和门,辛荑见宛琬并未原路折回,而是一路往南走去,不由道:“净月师傅,这不是往年主子那去吗?如今她快生了,平白跑去她那添堵。”
“胡说什么呢!她是主子,你怎可在背后论是非?”宛琬轻声斥道。“你这脾性可改了吧。”
辛荑偷偷吐了吐舌头,神色却也未见得慌,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年贵妃殿中园子里养了一池菡萏,未到花开时节,翡翠似的玉盘,托着颗颗晶莹晨露,衬着池旁满架蔷薇,粉来绿去,春意煞浓。
年佩兰听讲是静月师傅来了,心下倒也觉着蹊跷,按下疑惑,着人迎她入内。
“妹妹别怪姐姐失礼,只因身子越发笨重,不能亲迎出来了。”年佩兰靠在炕首,轻笑道。这两日宫中是风声鹤唳,她倒不以为然。就算宛琬一来即封为皇贵妃,高她一等,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男人十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补偿罢了。女人归根到底还是要能开花散叶才行,皇后她如今岌岌可危,还不就输在无后?
宛琬亦淡笑以对,她自听出年佩兰话中得意。
“我看妹妹就是一有后福之人,果然不就等到了。”
宛琬并无意与她闲扯这些,索性直说起自己流落在外年间,曾机缘巧合学得医术,又道:“因为幼胎总是头比身子重,所以这胎位该是头下臀上,胎头俯曲,枕骨在前才行。若是胎儿横卧宫腔或是臀在下方,坐于宫腔都属不正。我留心瞧了几日,你腹中胎儿属横位,可妊娠已过七月,靠自身调转已难。需靠已身纠正了才行,不然很难顺产,就算勉力而为,只怕消耗精血过盛,于胎儿日后不利。”
年佩兰倒没料到她说出这番话来,眼露三分狐疑。
宛琬俱瞧在眼中,诚絷道:“你相信我,我万不会拿孩子来玩笑。”她见年佩兰微微颔首,便褪去鞋履,上了炕榻,移开炕几,动作起来。
“每日做前需解尽小解,穿松身衣衫,如我现在这般跪在硬木榻上,双臂伸直,胸部尽量贴榻,后臀翘起,大腿与小腿如桌腿般勾直。如此每日两次,开始时间可短些,逐增至每次半柱香工夫。十天当可见效,如还不行,便依此再做十日。”
年佩兰被她跪趴在炕榻,胸首伏低,后臀高高翘起的丑怪模样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倒不知如何启唇才是。一旁的女官已按奈不住讥嘲道:“知道的人倒是会说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未曾说过的奇事如何能听人误导当了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主子是疯了,竟做出如此失仪之态。”
“对一母亲而言究竟是与她连为一体的婴孩重要还是她的礼仪、名声更重要?”宛琬脱口怒道。
年佩兰看见宛琬眼眸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深深伤痛,它莫名使她心中一阵悸痛。“放肆。”年佩兰狠瞪了女官一眼,不耐道:“出去。”
年佩兰转过身,面对着宛琬道:“我虽禀性愚钝,但自七岁起,家中宴请西席,亦熟读《女戒》、《女论语》等。我知你一片诚意善心,我愧领了。可这世上有些事明知该为却不可为。要真如你前所言,既是天意如此,人力又怎可抗为?就全当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