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你知道什么好歹。虽说皇太后不喜宛琬,搬出了祖宗家规那一套,可你看皇上那架势,皇太后再反对,也强不过如今是皇上的他!说到底,她老人家也断不会有为了我而为难她亲生儿的道理。”
安嬷嬷抬首,恰看见皇后眼中如有所思的神情一闪而过。
皇后顿了顿,继续道:“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宛琬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别人不知道她的脾性,你岂不晓?你慌什么,横竖有我呢。”
第六十八章
远处灯火辉煌,瞧着天空似都被映成了红色。宛琬呆呆地坐着,神情仲怔,有许多事该好好想想又似乎没有什么可想的。
安嬷嬷前夜暗地过来与她说起许多儿时之事。可安嬷嬷回宫后却遭到皇后一顿痛斥,说她是老糊涂了,竟敢有违圣意,私意妄为,责罚她即刻告老还乡。当夜,安嬷嬷便一头撞毙于宫中。
许久,宛琬起身朝暮色中走去。
夜色渐浓,冰凉起来。
养心殿,西暖阁,烛火通明。
什么天下苍生,盛世繁华,到头来,不过是化为半卷史书,终齐叫蠹虫蚀蛀,灰飞湮灭,一场空……便是放下又如何?可——还是不能啊。
手一抖,朱笔跌落,胤禛扶住案几,揉了揉额头。
苏培盛慌忙端上药汤。
胤禛接过,服了药,闭目道:“朕养养神,过半个时辰再进来。”
“万岁爷,奴才斗胆,还是就寝安歇了吧?”
胤禛不搭话,趴在几上就睡了。
苏培盛无奈只得悄悄调弱了宫灯的亮度,命阁外侍宦们肃静。
只才片刻,胤禛便又强打起精神,取过一份才呈上不久的奏折,一行字撞入眼中:“……王甚仁慈而前来贸易,凡买东西,不用讲价,换则即给,无丝毫争执…….”他不由攥紧奏折。允禟已被贬为平民,放逐西宁,一路却仍企图不轨,他用来收买人心的这些银子,恐怕是留在京城中儿子弘旸避过他派遣的耳目私让人带去的。好个老九一家子!他原不过是瞧弘旸老实,才特允他留守京中。
殿外一阵喧哗,胤禛才皱眉,苏培盛慌颠步入内,近前回禀。
胤禛几不置信地起身,走去殿外,果见宛琬低眉而跪。
听见声响,宛琬扬起眼睫,黑眸哀恳地望住他,这几日他都避而不见。
“你起来说。”胤禛微颦了颦眉,快步上前,伸手拉她。
宛琬偏了偏身,感觉到他眼中无奈,不由得垂着眼,硬起心摇头。“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来。”
胤禛伸出的手落了空,默然望着远处昏黯群殿,他白日已被那些繁文缛节,汹涌的国事,纷飞的谏言、警语折腾得筋疲力尽。
须臾,胤禛再度伸手欲拉起她。
宛琬微挣了一下,他不放手,她咬着唇,两人只是无语互望着,僵持着。
久久,宛琬依旧低下头,胤禛渐渐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进耳中。
“我知道你不想与人争,与人斗,可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不知道在这宫里你必须要有一个名分来保护自己。”胤禛压抑了怒火的声音是冰冷的,充满了失望。“他们难为朕,难道连你也要难为我么?当胤禛的妻子,做他的皇后你就这样不屑一顾?”
他语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寂、失望,犹如只手在宛琬心坎上掐了把般的酸楚。
胤禛知道依宛琬个性定是不赞他这般,可这宫里四处是窥探的眼神,冤屈的孤魂,他不能护住她分分秒秒。况太后圣寿节中举动,更叫他明白,因为允禵,太后很难真心接受宛琬,若等她知道了从前那段,只怕事情更无转圜余地。所以他刻不容缓地需给她封号。
思及此,胤禛握紧了衣袖,不,决不能退缩。
他转过身去,那瞬间,宛琬猛地唤他:“胤禛!”
他顿了下,她已起身从后拥住他,脸颊俯靠在他背,低低道:“你不要走!”
他想掰开她的手。
宛琬抱得紧紧,丝毫不松手。
胤禛挣扎得累了,颓然伫立,许久,“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她想要他怎么样?想要他废除六宫,想要他真的立已为后,成为他唯一的妻?但,怎么可以?从来都是过幸便有扰君之嫌。她怎么可以让一国之君忘记责任而冒天下之大不违?所以宁可委屈宁可伤心也不要他担了骂名。天下人都难为他,她怎么可以也难为他?她将脸深埋在他背上,拼了命地汲取他的味道,若不这样,她便无法克制几要夺眶而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