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厅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远远隔着亭台廊榭,便听得众歌女曼声清唱随风而至。
那凌波厅异常宽阔,呈倒凸字型,西侧蒲团软垫铺了一地,坐着十来个鼓乐之人,鼓板笛箫齐奏,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声响彻九霄。
十多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水袖轻舒,碎移莲步,纷捏着身姿媚态,齐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打头一身着灰襟袍太监见了八阿哥手势,忙击掌让那群鼓乐、歌女们鱼贯退下。
湖风拂过八阿哥衣袂漾起层涟漪,他端着的弟窑瓷碗粉青如玉,纯乎见釉,透着光亮,越发衬得他那双手净白优雅。
仿时光倒流,宛琬又看见什刹海畔他俩人并肩赏花观月,吟诗做赋,湖上泛舟,联手抚琴,他俩人都有双纤细修长的手指,都偏爱白衣素衫。
“八阿哥,你知道吗?我曾问过画薇,这么多年了,如果他是真心待你,又怎忍心让你总待在这寻欢作乐之地?她说有为的人不能受到牵制,不能因为她而授人以柄。她说我未遇着心爱的人,不会明白。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让他自由,让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更何况思念等待一个人是那样美好,她说这些话的神情我至今忘不了。”宛琬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讨厌眼眶中湿湿的感觉。
“你阿哥上妓院花钱玩婊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明明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就不该给她希望,不该和她许下偕老之诺,她那个傻子统统都当了真!你这样比在她心上扎了一刀还让她难受。难道多读了些圣贤书就连玩人的手段也高人一等,你真让人作呕!在你心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人的感情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吗?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和太子他们又有什么两样,他明着抢人倒不愧是个真小人,你暗地骗心却不折不扣是个伪君子!”
十三阿哥早知她定出言不善,却不料她竟扯出了太子,心一急,还不等他相拦,胤禵已一蹿上前捂住宛琬的嘴,低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这么说太子是不要命了吗?”
他见宛琬双眼红红,小脸气得透青雪白,哭笑不得,只好耐下性子轻声哄她。“我的小姑奶奶,求你少说两句吧。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很正常,可八嫂那脾性想必你也听见过,她是断容不下画薇的,她真倔起来,把画薇脱籍入旗的事闹开,只怕还要连累了四哥。”
宛琬闻言脸色一黯,攥紧了的小手,颓然松下。她见八阿哥双手使劲按着椅子把手,关节泛白,神色隐忍,九阿哥、十阿哥面面相觑,终无奈长叹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有了红玫瑰,就想去外面寻白月光,等月光真追了过来,却又嫌她照在身上不过象是颗沾在衣服上的米饭粒。回头再看那红玫瑰怎么也成了壁上的一抹蚊子血,那你们又想再去找个什么样的呢?就不怕最后把这天地万物都给恶心了?”
其余人等俱都听得一楞,十阿哥倒先忍不住笑了:“宛琬,怎么你这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这么有趣呢。”
未及宛琬再开口便见他们眼中露出惊疑,神色全不自然起来。她回眸一看,画薇竟跟了过来,她身前还立一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裳,绣满了娇媚的牡丹花样,艳若桃李。
“八嫂。”胤禵瞪眼迟疑道。
八福晋看了眼宛琬,拉着画薇款步走至八阿哥身边,嘴角勾出抹讽痕。“她和下人们说要找我,可我想她真想找的人是爷吧。”
画薇一袭白衣素裙,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可远去。
如一枚石子投进湖心,击碎了八阿哥一惯如水平静的笑容,他失措的拉住八福晋的手,怨疑地瞥向画薇。
“八福晋,我的确不是来找你的,可也不是来找八爷的。”画薇望着八阿哥俊秀的容颜苍凉一笑,浓得化不去的忧郁在她眉间显出别样风情。她早对这个她想托付终身的良人绝望了,在他听说太子对她势在必得眼眸闪过一丝狂喜时,在他苦心设陷,步步为营让她往里跳时,她的失望就慢慢地沉淀,一点一点地积累成绝望。
或许终有一天她会修炼得火眼金睛,刀枪不入,再无人能伤害她。
可当她第一次见到八阿哥,他对她宛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温柔一笑时,她的心就不再属于她自己了,仿佛那一瞬间她才蜕变成了个真正的女人。她怀着能燃尽一切的热情,悄悄的不为人知的投其所好,曲意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