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究竟是赤胆忠心还是狼子野心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宛琬迎上他黝黑双眸。
“只怕等不到那一天,还是独善其身的好啊。”胤禛忽低首,凝眸望住指间晶莹如玉的瓷盅,幽幽叹息。
为何他脸上总凝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令她的心莫名为之纠结,宛琬缓缓调回视线,望向苍穹夜空。“芸芸众生,人叠着人,如何独善其身?‘君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话本身就有不妥。对君子来说,如果政治清明则出来做官,反之就归隐算了。可乱世中君子个个都躲进了山林,那谁来拯救百姓,改变世态呢?这样的出世不如不要。真正以天下大众为己任者,即使头破血流,依然衣带渐宽终不悔,方为真君子。天下精神首推道儒两家,可道家的精神是出世,而儒家的精神是入世。四书五经,开篇便是中庸,何以为然?那是因儒家之经典中庸,却溶入了道家的精神。人活在世便要有信仰、有抱负、要无所畏惧,要‘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儒家的‘入世’精神。然世间百态,有着太多凶险丑恶之事,卑鄙无良之人,如一人空有再多的热情抱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徒然白白牺牲自己,连累他人。所以他就该有‘出世’之心,懂得举重若轻,不拘泥于眼前小事、杂事,不计较现实之人说长道短,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志存高远。行善之人办学堂,行药布膳都只是用一已之力福泽方圆罢了。所以我偏要说信佛之人若能权倾天下,又有野心决心,以无所为而为的旷达心怀、坦荡胸襟干一番大事,这才是中庸之道,才是真正的大慈大悲,天下苍生之福。”
胤禛闭目蹙眉倾听,许久他张开眼眸,双瞳中已燃起细小火苗。
“你我皆凡人,怎么可能心如止水,就连小女子也有泼天大愿啊。”宛琬眨眨美眸,恢复嬉笑道。
“哦,是什么?”胤禛扬了扬眉毛,亦兴致盎然道。
“尝尽天下美食,看遍人间美景!”宛琬扬着脖子,豪言壮语。
“哈哈哈,好个泼天大愿!来来来,现下即无美食,只能与君痛饮美酒三百杯!一醉方休。”胤禛细一思量,朗朗大笑。
“你放地上的是什么稀罕物,还拿布罩着。”胤禛心情舒畅,注意到一旁物什。
宛琬这才想起胤禵为她解忧而特捕来的东西。她抿嘴一笑,提笼拉开罩布,打开阀门,萤火虫一只只从里飞了出来。骤然间,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在他们身边萦绕飞舞,漫天漫地的晶莹闪烁,仿若繁星误坠人间,忽高忽低,若隐若现,与这尘世进行着最美丽的邂逅,又纷纷划着灿烂的弧线,向着苍茫夜空飞去。
天地间一下静默了起来,俩人怔怔地都不开口,似乎还留有震撼未回过神来,又仿若都怕惊动了什么。
胤禛仰望夜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她的存在,她轻微的呼吸,她淡淡的馨香,在他心尖,如登萍渡水般一掠而过,他忽起一念,只愿这一刻能无限延长。
终于宛琬回眸望向胤禛,他也正垂首望着她,两人视线脉脉交拢,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正文 第十章
忽而夏至。
胤禛独坐在书斋,品茗观书,他向来怕热,窗棂两边早早垂下了湘妃竹帘。
竹帘轻轻一响,李青小心蹑脚步入,轻声请示:“爷,傅尔多求见。”
胤禛放下书卷,抬首示意:“让他进来吧。”
一身型魁梧,眉目刚毅男子掀帘而入,折身行礼后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胤禛微微凝目:“来了怎么又不说话?是说不出口吧。”
傅尔多脸色微变,脸庞有些涨红,睁目道:“爷,说就说,我就是不服年羹尧。”
胤禛依旧目光清定,淡淡道:“这府里你虽文武皆通,但行事过于鲁莽,还需历练。如只单论忠厚,傅鼐第一。可要说到有才,能做出番事的,还数他,你不要不服。”
傅尔多急道:“爷,可那小子人品不地道,爷让人大力保举他,难保日后他无二心。”
明晃晃的光线退了去,沉闷的室内一阵凉爽,风大了起来,卷得竹帘噼啪做响。
胤禛起身踱步至南窗前,原先骄阳似火的午后,风卷阴翳,恍惚有雷声隐隐自天际而来,是要下暴风雨了,这天气太沉闷。他既已听到了雷声,难道还不采取措施,就这样静等着狂风暴雨的洗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