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如水,四下俱静。胤禛没有回到恪宁身边。他觉得只要再看一眼她那不正常的几近疯狂坚持着的身影,他的世界就会首先轰然崩塌。女人的坚强,有时候令人恐惧不已。他背手而立,望着天边一痕明月,只觉得浑身麻木没有了知觉。
“四爷。”有人在身后轻声唤他。胤禛本来不许人打搅自己,这时来人只让他觉得烦躁不安。但还是不免回身来看。立时被惊吓住了。唤他的是张廷玉,张廷玉微一侧身,后面竟然是皇帝,他的父亲。
他本来心里有一万个念头,见了父亲,便一切空白了。张廷玉见此情此景,谨慎的离开了。
“胤禛。怎么深夜在此?”父亲的话语总是简短利索。可是此时此刻,能在这里看到他,胤禛只觉的心里千般酸楚畏惧一时涌了上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向父亲坦白。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对恪宁说不要怕,可他自己已经先怕了。弘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唯一的。或许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拥有仅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了。弘晖万一离去了,他们共同的血脉会就此断绝。他们的心连在一起,是因为弘晖,弘晖是他的至宝,是他的命根子。可他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远去,作为父亲,他竟然是如此的软弱。他只觉得无力,再也不想支撑。他跪了下来,跪在自己父亲的脚下。泪水默默地从他清绝的面庞滑下来,像是失去牵绊的珠子,在父亲面前,他还是那个任性倔强的孩子,晶莹剔透,脆弱而孤独。
皇帝轻轻向前走了一小步,伸出已经显出苍老的双手,紧紧将他拥在怀里。他一直想要给他这样的温暖,可是那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真的是,人老了,心也柔软了。他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自然,连他自己也都诧异。
“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我去狩猎,却得到你突发重病的消息,我快马加鞭连夜赶了回来,看到你瘦瘦的小脸,白的像一层纸,我的心都揪了起来。你皇额娘在一旁哭得几次昏过去。可是我,我相信你不会有事。我记得自己第一次抱你的时候,我只抱过你和你二哥。你们俩不一样,你二哥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碧水,他像他母亲,而你,你的眼神中好像有一团火,看了只让人觉的温暖又喜悦。我想,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能是一个坚持到最后的人。你心中的火焰,是要为大清熊熊而烧!天意或许,不可违背。然而,天子的儿子不能就此低头!”
尘世沧桑无情,变化多端。天意,人力所不能及。
胤禛的头埋在父亲的怀里,不一时,泪水将那玄色外裳打湿了。温热的,寂静的泪水,混入这惨淡的夜色里。
……
与此同时,张廷玉站在恪宁居所外面的月洞门处。树影婆娑中,西厢内烛火闪烁。外面仆妇们进进出出,焦灼万分。他看着那摇曳的光亮,心都提到嗓子眼。可他却不能过去。今日,他已非当年可比。可是,他仍是不能过去。即使有一日他位极人臣,权倾天下,他仍是离她那么远。他其实宁愿今生再不见她,可是,世事难预料。如今不过咫尺,却成天涯。
“张大人!”
他回身,暗影里闪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张廷玉仔细瞧了,是一个孩子。着了一身素衣,面庞尤其清绝靓丽。却是陌生的面孔。
“小人的师父就是您荐福晋的花匠师傅。小人名叫锦心。曾在上善苑陪伴小阿哥。小人有很重要的事情,希望大人能够听小人一言。或可解福晋今日之难。”
“你是谁。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张廷玉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却难以相信这个尚且年少,毫无背景不知底细的男孩子有什么能救另一个孩子性命的法宝。可是,看着他清澈剔透的眼睛,他突然明白,他绝不是什么花匠身边的的小学徒。那是一双不凡的,充满了锐利与傲气的眼睛。锦心回望着张廷玉,显示出十足的信心。
“您要是肯听小人一言,或许弘晖阿哥还有救。”
张廷玉向四周瞧瞧,略一偏身,低声道:“跟我来。”
因在胤禛府中,张廷玉并不熟悉,又怕被人疑心。所以并不藏躲,只是找了一僻静之处。锦心见四处暂时无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锦盒。递给张廷玉。
“这是大漠所生的一种草药。据我所见,弘晖阿哥此病不能查出因由。是因为这是一种从胎里带出来的寒毒。想必之前,福晋曾有过中毒的症状。这样的毒,一般的御医郎中根本就无法治愈。张大人您……对福晋的那件事情应该很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