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这种忐忑和三个儿子们一起用晚饭。弘时和董额家的苏乐已然定了亲事,只等指婚的圣意下了。胤禛心底一块石头落地,但弘时自己到底如何想,他却不那么清楚。两个小的却因为恪宁纵容他们,玩的开心也就显得生气勃勃。不像往日在府中见了阿玛像老鼠见了猫。
晚饭后,胤禛在书房闲坐。一时想起前些日子恪宁帮他抄录以前零零碎碎写的几首歪诗。他便翻检出来,拿在手里端详。恪宁这几年的字越发的气度飞扬,沉着有力了。怎么也想不到出自女子之手。他这么看着看着,把刚才心里那一丝不快也忘了。
沉吟间,忽听外间有脚步声进来,抬头却是年羽裳。胤禛往日虽然规矩大,但对她从不拘束,所以年羽裳时常随意出入。胤禛见她来了,随手将诗稿搁在书案上笑道:“天冷,你穿的太单薄了。”
羽裳过来腼腆一笑:“是披着大毛的衣裳来的,刚才丢在外面了。怕气味不好,熏着爷!”暖洋洋的烛光映着她线条精致的面庞,怎么也描画不出的妖娆美好。胤禛看着这样熟悉的一张脸,心里却有胆怯。
“爷这是看什么呢?”羽裳早瞟见那文稿,一眼望过去便知是恪宁手笔。她平日在胤禛面前不肯多说一言,多行一步。今天却实在忍不住,伸手捻起一张素笺。但见上面却是极昂扬的行书录着一首诗,可惜却未写完。
“维舫枫桥晚,悠悠见虎邱。塔标云影直,钟度雨声幽。僧舍当门竹……”
羽裳一见,眸子中忽而清辉一闪,嘴边浮出甜蜜的笑意道:“这下面收尾的是不是,渔家隔浦舟。茫茫吴越事,都付与东流?”
胤禛愣了愣,疑惑道:“这首,是我多年前在苏州时所作的。因那后面的不是我写的,所以她也没录,可……”
羽裳本来流露出的天真敏捷忽而都被胤禛这一句话拘住了。胤禛突地恍然大悟,语气中带了一些难以置信道:“难不成那一日,接这下一句的,竟是你吗?那日在虎丘的,是你?”
羽裳僵着身子不置可否。胤禛却笑了,伸手拍拍自己脑门子。刚想说什么,却又停在了嘴边。因为他看到了那双太过相似的眼睛,太久远,又太亲切。令他不敢道出面对这因缘际会之时该有的喜悦和不可思议。
羽裳脸上一抹虚无的笑意,将那诗稿放回原处。柔声道:“这也未免太巧。”她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在心底暗暗的念着一句:“前尘有缘虽入梦,此生抱憾却成空。”
胤禛尴尬的咳了一声,声音旋即恢复镇定清冷:“这么晚,你……”
“啊。”羽裳回过神来。又是一笑道:“我是听日间下面人说,宋姐姐尚病着,福晋将她移到上善苑去了。我想宋姐姐这病也拖了许多日子了,竟不见好。我想,能不能去探望探望,也算尽姐妹情谊。况且,福晋那边说不定需要个人。”
胤禛心说:“那也无需你去。”但转眼见羽裳一片天然挚诚,却又不好驳了她的这番心意。他刚要答应明日派人送她去,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头一掠而过。
“她去是想探韶华的病呢,还是更想见恪宁?”
这样奇怪的思绪让他觉得有点好笑。难不成因为羽裳对恪宁太好了,自己还要吃醋吗?那又要怎么吃呢,吃大老婆的还是吃小老婆的?他眉头一皱,忽又平复。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笑意,自己先倒不好意思起来。
“那好,明天让他们送你去便是。不过,你不要多留,差不多就回来。若是你也舍不得回来了,你们三个至少也得有一个回来吧。不然这寒冬腊月的干脆咱们一家子都搬到园子里倒也罢了!”他说着说着,面上全是春光般的笑意。引得一向在他面前太过拘谨的羽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
恪宁呆坐在上善苑的暖阁里瞅着下人清扫庭院里的积雪。身后的韶华守在云衣身边,等待着她的醒转。恪宁暗地里已经吩咐人去查云衣的身世。她一再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是,这个女人,绝不是当初的那个女婴。但一阵阵恐惧感袭击了她的头脑,让她有点晕眩。
“福晋,你快看,她醒了!”韶华猛然间惊呼,震得恪宁身子一歪。转身来,但见云衣一只手在空中乱抓,最迷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她并不是醒了,却是在梦魇中。韶华因为守护她已然精疲力竭,她半是惊喜半是糊涂的抓着恪宁的手臂,口中也有点含混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