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鸣是去年我随驾避暑热河山庄时跟十八阿哥一起收养的小鹿,康熙一听就知道我意思,因抬眼看了我一回,我抽手绢抹去第二滴汗,然后康熙放下手中茶,闲闲道:“朕记得封你为格格是去年八月底的事,到如今也有半年多光景,你还改不过口么?”我倒一愣,眼角瞅了瞅李德全表情,方反应过来,改口道:“皇阿玛,玉莹想去看鸣鸣。”
康熙一笑:“前儿热河有信报回来,提及鸣鸣长高了、胖了,还说鸣鸣每日思念在北京城茹毛饮血的玉格格,朕原本打算带你一起去……”我石化,崩裂,抖动:茹`毛`饮`血`?这是个啥形容词?难道,我在家吃生鱼片的事都给康熙知道了?还有,什么叫做“原本打算”?康熙有意停了一停,我把手绢儿快绞烂了,他才接道:“不过难得鸣鸣想你,你也想着鸣鸣,今年仍旧跟着朕罢,如今眼看又要大了一岁,只不许调皮,知道么?”他这话里截了半段,我似懂非懂,却依稀有印象他曾在畅春园同我说过“不会平白耽误你,今年六月你就该到十七岁,到时会给你一次机会,不过要记住只有一次机会”云云,就是因为有这个印象,我才敢直接跑到他面前主动请缨要求随驾。把年宝珠指婚给四阿哥,的确是康熙的决定,而四阿哥有什么办法先听命后抗命,我姑且不管,但即使婚事成真,年宝珠也必是十月四阿哥受封亲王之典结束后才得入门,康熙答应我的“机会”则在六月,与其呆坐永和宫枯等结果,当然不如紧紧跟随在康熙身边,管康熙问什么,哪有不满口答应的道理?
四月二十六日,康熙往塞外避暑行猎,随行者有皇太子及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和十三阿哥等六人。
对于我这次随驾之事,四阿哥没多说什么,只交待我要小兔乖乖,我尽管伸爪跟他讨银票防身,其他的竖着耳朵一句也没听进去。去年是五月底离京,今年提早了一个月,天还时冷时热,好在我有过一次经验,一路均觉顺当,甚是安稳。
然而就在大队人马快到热河山庄之时,出了一桩事体,原因今次康熙巡行塞外,命八阿哥侍从,不让九、十、十四阿哥扈随,却不料十四阿哥居然想方设法,敝帽故衣,坐小车,装作贩卖之人,私送出口,日则潜踪而随,夜则至八阿哥帐房歇宿,密语通宵,踪迹诡异。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忍了十四阿哥十几日,无奈此人不知收敛,最终惹得康熙忍无可忍,一晚派人到八阿哥帐内把十四阿哥给揪了出来。
这晚康熙翻的是定贵人万琉哈氏的牌子,定贵人乃郎中拖尔弼女,康熙二十四年入宫,年方十四便产下皇子十二阿哥,至于十二阿哥自幼即能由康熙敬重的苏麻喇姑抚养,其中亦有定贵人跟苏麻喇姑交好之故,今年三月间十二阿哥又同九阿哥、十四阿哥一起被封贝子,因此在随驾诸妾中,定贵人最为位尊,而康熙自去年一场大病,也知惜身,经常召定贵人来对弈解闷,并命我在旁观棋,我装模作样地看成了斗鸡眼,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由大是振奋。十四阿哥超级有种,被人活逮了还大吵大闹,满口乱七八糟的方言从御帐外传来:“老子斗不是十四阿哥!你们斗认错人了撒!放手——再不放手,老子斗不客气了撒!”康熙听得胡子一吹一吹的,定贵人得了康熙许可先行回避,我本也想撤,但康熙不准,于是一干子服侍人夹着我这个二百五格格陪康熙换位到中帐,刚刚安置下来,外边人就把十四阿哥半架半抱地给扛了进来。我一见十四阿哥尊容就撅倒了,此君一副富贵菜农打扮,辫子盘在头上,一张脸涂成锅底黑,脖子却是白白,还在那张大嘴吼吼直喘粗气,真是鬼见愁一个。
康熙绷着脸不说话,众人亦无敢言,只见李德全亲自领着小太监打一盆清水过来,绞了毛巾把子请十四阿哥擦面,十四阿哥忿忿一手打开,梗着脖子道:“斗走开!俺斗不擦!”总算在康熙面前,十四阿哥还不敢自称“老子”,但冲头冲脑来了这么一句,也真够呛。
去年十四阿哥为了帮八阿哥说话,差点在乾清宫东暖阁被康熙一刀砍了,现如今,在场的哪个不是皇帝跟前人?前车在鉴,李德全尚且讨了个没脸,谁又不是噤若寒蝉?我虽奇怪怎么这么半响儿还不见八阿哥出面,但眼瞧康熙就要发作,到底十四阿哥从来待我不薄,我也不好再装女乌龟,因出列走到李德全身边,点手试试水温,带笑嗔道:“这水温了些,不合用,再换热热的过来。”李德全何等机灵,马上指挥魏珠把预备下的第二盆水端过来,又献殷勤帮我将两只袖管卷起,我重新绞了毛巾,稍微踮起脚,抬手给十四阿哥拭面,他脸上不晓得涂的什么,同一处地方要反复擦个两三回才干净,换了三次毛巾和水才算完工,我累得出了汗,先支着手让魏珠拿新帕子帮我擦干水迹,才拉十四阿哥到康熙座前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