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羁_作者:沧海月明(132)

2018-07-27 沧海月明 清穿

  他在忙什么?邬先生似乎并不打算跟我说起,却亲自给我泡上一杯热腾腾的茶,示意我伸出一只手,给我把起脉来。

  碧螺春的清香随着热气袅袅上升,然后氤氲在空气里。雨小了,微风送进来的雨丝凉沁沁的,邬先生乌黑的眼眸收敛了光芒静静的看看我,又看看外面的天,书房中连空气也寂如一潭深山中的湖水,把我满肚子的问题全都憋回了心里。

  良妃今天真的熬不过去了么?太子是否又将被废,十三阿哥会受到牵连?今日之事就发生在宫内,怎么能瞒过康熙?——就算瞒过了康熙,已经被八阿哥知道了的我的存在,从此将成为埋在胤禛身边的一枚定时炸弹,他可以用它随时制约胤禛。在未来越来越紧张关键的时间里,胤禛怎么可以有一个这样的软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和胤禛的好日子恐怕是回不来了……

  “我早先便说你的嗓子已无妨,王爷只是不放心,如今可好了,我和性音和尚也不必背上庸医的头衔了,呵呵……”抽回手,邬先生笑道,“这两年你身体养好了些,本就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日子又失于惊吓忧虑,给你开两剂安神宜气的药罢。”

  说道“惊吓忧虑”,他才认真的审视着我,一种强自克制的关怀和无奈从目光中不可抑止的淡淡散发,于是他又很快别转了头。

  满心的忧虑和疑问不知如何开口,加上几年来已经养成不用语言表达的习惯,只好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微涩的甘醇在唇齿间蔓延,两个小丫鬟在敞开的窗下走廊上扇着烹茶的小炉子,恍惚间我好象回到了几年前,初进这府时,我也曾在那窗下傻乎乎的烹茶,全然不知这个世界的凶险。

  不由得转眼看看邬先生,感觉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就算在一间屋子里,我们之间却好象已经被命运隔开,挡在中间的,隐隐已是一场前世今生的闹剧。

  先生随意的穿了一身青色衫袍,坐在窗下,身后窗外能看见剪影般的竹叶,正是邬先生画作的风格。此时他微微侧着身子,没有看我,光与影映出的侧脸若有所思,目光深深如午时的夜色,里面隐隐摇曳着什么神秘的,没有人能读出来的东西。这个把自己深深藏起来的男人,是命运让他如此隐忍坚持,此时的我觉得自己终于懂了他,突然为他心酸。

  见我们都愣愣的不说话,他笑了笑,起身从身边的柜子里小心的搬出一把琴,我连忙上前帮他把琴放到小几上。

  “凌儿可还认得这琴?”

  怎么可能不认识?只需一眼,甚至手捧它的感觉,我已经认出它:杉木,灵机式,尾端木质焦黑,有非常难得的梅花断纹。

  “自然认得。这不是凌儿以前在书房,向先生学琴时弹的那个吗?”我的声音和以前相比,有些哑,有些低,正好神奇的符合了我的现代审美观。

  “你许久没见它了。我原打算将这琴送到庄子上给你,聊做消遣,但王爷不愿让你有所联想而伤感……”

  “凌儿一定不知道,这琴是我祖父所制呢。”先生语气悠悠,但听不出感情。他任我扶着坐到琴前,顺手抚过琴弦,

  “听说,在我家乡曾有一座数百年的古寺,曾经盛极一时,但至我祖父年轻时,正逢乱世,香火稀少,已经破落。偏偏有一年夏季,又被雷电击中大殿,正殿倾颓,寺里的和尚无钱修缮,纷纷游方去了,大都一去不回,最后只剩下年迈体弱的老住持。我祖父自少年时便常去与他论道说禅,此时便要接济他。不料这位大师却送了祖父一块木头,说,他也要远行了,临行要把这木头送给祖父。这是寺庙正殿最中央的顶梁横木,已有数百年历史,原本是上好的杉木,这次被雷电劈断,别的寺众打算用它烧火,被大师留了下来。他叮嘱祖父,以此木制琴,必有举世难得之音。祖父当时不解,第二日,再去寺中要给大师送行,才知道就在前夜,大师已在寺中坐化,成佛西去。”

  大概因为书房的气氛是太完美的铺垫,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抓住了我。抚摩着这琴焦黑油亮的尾端,原来,这琴早已有了几百年的前世今生,我出了神,仿佛看到它曾经是树林中生机勃勃的小树苗,经历几百年风雨,眼见了几朝几代人事变幻,又因挺拔出众,与佛祖结缘,顶起了寺庙的大殿,看着在自己下方一代又一代芸芸众生为自己的心事向那泥塑木雕的佛像虔诚叩头祈祷,但终于物是人非,最后连寺庙都破落了,只有那位大师夜夜的念经声绕梁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