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羁_作者:沧海月明(256)

2018-07-27 沧海月明 清穿

  皇帝走了,她就是镇场的人——皇后是一个政治职务,也真难为她,今夜恐怕要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端坐到底了。

  胤禛不喜欢听戏,我怕热闹。特别是从热闹的地方离开,我总能敏感的捕捉到异常的寂寥——离开唱戏的那个院子才两条走廊,戏台上的唱词科白,每一个字依然听得清清楚楚,空旷的宫殿建筑无人处却已被无比强烈的衬托出过分的幽暗寂静。

  就在穿过两殿间最后一道走廊时,我急遽收步,拉住前面匆匆引路的李德全。他诧异的回头,我摇摇手示意他和我身后的高喜儿噤声。

  就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大柱子旁,木桩般站着方苞,纹丝不动得几乎让过往的人要将他忽略为柱子的一部分。稍微走近些看,他平静的双手交叉垂握在身前,眼观鼻、鼻观心,敛着目光,他侍立的右前方,朱漆大柱间阴影中站着的,正是胤禛。

  胤禛背着手,冷然立于幽深背景里,北风鼓荡起他黑沉沉的斗篷一角,仿佛四面八方涌来无数无形的气——憎恨与轻蔑,强烈的集中到他所站的方寸之地,再从他暗夜般的眸子里凝成锐如刀锋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某个地方。

  对面,大约是前殿外的一处石阶下,雪地里,一个人同样背着手,迎风峭立,永远洁净无暇的月白袍子外,随意披着一件白狐雪衣,脸色如雪,苍白至病态的透明,优雅的嘴角却带着笑。他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天,又像是在赏雪。他四周仿佛有一种比风雪更酷寒的东西,将他与这个世界奇怪的隔离开来,再也没有什么能触及到他,只是,他自己也被禁锢了……

  胤禩与胤禛,这样的兄弟二人,最后的对决,终于回归到最简单的方式,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才应该是传说中的“决战紫禁之巅”吧。茫茫雪夜,他们在想什么?会不会想起幼年在这红墙中、阿哥所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若是只想得起多年的刻骨仇恨,多么无趣。

  除了白雪皑皑反光,天地间再无别的光线来源,他们也许可以用最简单朴实的方式,儿嬉般狠狠打上一架,痛痛快快的完了此劫。

  但他们恐怕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架。刚离开母体,就必须从母亲身边抱走,在阿哥所统一抚养长大,他们还没学会说话可能已经明白自己身份的特殊,刚学会走路已经知道自己身边围绕的都是“奴才”,几岁就已经懂得一言一行要有尊贵雍容气度,再到上学,师傅不教八股文章,教的都是兴衰成败、治世驭人……

  静悄悄离开他们,胡乱往殿外走,坐在一出无人栏杆上看着雪发呆:他们的一生在别人看来精彩绝伦,对他们自己,却未免太无趣了。

  正在“腹诽”,却被另外几个无趣的人一转头看到了,胤祥带着他两个弟弟走过来,随我往外看看雪,轻声道:“见着皇上了?”

  “是,还有八爷。”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大约因为我并未收起嘲笑的神情,胤祥苦笑着将目光锁在我脸上,移时,才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和庄亲王、果郡王几个,奉旨先去圆明园恭候皇上御驾。”说完几个人被簇拥着转身消失在雪中。

  大年初一就在圆明园熬夜密议,即使对于勤政得过分的胤禛来说,也是很不寻常的。直到年初三,方先生和他们兄弟几个都没有离开过圆明园,听阿依朵说,外界已经传言纷纷,人们都私下揣测,八爷要被杀头抄家了。

  “……阿依朵,你怎么好久都不来陪我玩了?正想叫人找你去呢……怎么看上去还有点心事似的?”我实在是懒得再提他们兄弟,却好奇的伸手摸摸她的脸。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个老庶人病得快死了。”阿依朵鼓起腮帮子,闷闷不乐。

  ……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与他虽然没什么夫妻之情,好歹也做过一家人嘛,保泰那么没用,被贬之后更是丢了魂儿似的,要是我早些丢下他不管,他早就死了——我是那种人吗?”阿依朵被我看得莫名其妙,辩解着。

  “我看你啊……呵呵,真是越看越喜欢。特别是和他们比起来……”

  我笑咪咪的抬抬指头,指向远处湖对面,银妆素裹的高高一所殿房,那里背靠结了厚冰的湖,底下烧着地炕,将四面轩窗洞开,远近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只要一有人靠近,里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