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情绪的波动太突然,胤禟突然像喝醉了酒,有些癫狂:
“我没有兄弟,我叫塞思黑!塞思黑是什么你知道么?我跟他是一个爹生的!我是塞思黑,咱们那位圣祖爷是什么?他是什么?都是些什么东西?!哈哈哈哈……”
“塞住他的嘴!把他绑起来!快呀!”
听到这等“大逆”的话,李绂和李卫又惊又气,急急呼喝制止,额上都冒出青筋。
“等等!”我示意侍卫们先退后,冷冷的向胤禟说:
“我知道塞思黑是什么意思。我问过十三爷。他说,满语里,说阿其那塞思黑,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这话,你可有半点耳熟?”
胤禟突然异常的安静下来,他低着头。
“皑如山上雪,皎似云中月……嗯?”
但这次,虽然我并不咄咄逼人,他却是乞求的那一个:
“……你是来问罪的?你还恨我?”
“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无比:
“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恨过你。我和他们不同,长久的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还要累,仇恨太折磨人了,就算最终报了仇,又怎样?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能再挽回。我只是怜悯你。”
……
胤禟慢慢站直了身子,从黑暗的屋子里走出来,他仍然是一身玄色府绸长衫,在月光下,满地的灯笼中,微微眯起眼睛与我对视,有一丝疑惑、一丝欣喜、一丝渴望、一点做梦般的迷惘,还有一些永远变不了的阴鸷和高傲。那个真正的“九王爷”、爱新觉罗胤禟,又出现了。
“动手吧,倒也干脆。”
胤禟嘴角扬起一个习惯性的轻蔑和嘲笑,背着手,隔了几步距离,那样的望着我:仿佛其他人就像脚底下的泥,虽然存在,却入不了他的眼:
“凌儿,我死了,既不能入皇陵,也不要让他们把我埋进土里——我做鬼也不会甘心的。一把火将我化成灰烬,就在你手里,随风散了罢!”
“狂悖!”李绂好象很受惊吓,突然在一旁喝道,并向我躬身道:“主子!不能再让塞思黑这么说话了,这……这……”
他抹了把汗。
“在这里,他说什么话,还有谁会听见,谁会知道呢?……你们且退到院外就是了,,不必为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而担责——皇上既然下了这个旨意,我自然会和皇上去回明一切。”
他们仿佛迟疑了一会儿,我回头看时,他们刚刚交换了眼色,慢慢后退,而并不受他们统辖的粘竿处侍卫,也纷纷将灯笼火把留在院中,悄悄退出。
这一看,却不经意扫过粘竿处侍卫的队伍里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他穿着粘竿处侍卫的寻常服色,但在回头观望的一瞬,我认出了他。这样的任务,他亲自执行也是应该的,我有点担心李卫,但李卫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那些侍卫,一心都紧张在我这里。
“不急着动手?也好,这湖上的月色是极妙的,不要叫我玷污了,没想到随便拣处地方也有这等景致……夏天到啦,转眼又是一秋,京城的碧云天、黄叶地,我住了三十几年也没看腻。还有青海,蛮荒之地,却有碧草黄沙,天地悠悠,一洗心中尘埃。坐在青海湖畔吹笛,罕有的漂亮水鸟就围在人身边静静的听……啧啧,真想化成那里的一块顽石,再不用转身回顾世间无限烦恼。”
“若不是江山如此秀美多姿,怎会值得你们倾尽毕生所有,为之一争?不知民生疾苦,你还能有别的什么烦恼?”
他突然严肃起来:
“凌儿,他是如何争得这天下的,你真的清楚么?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他是如此精悍的人。你有些年没在他身边,而天下没有谁比我和八哥看得更清楚——老四的阴毒狠辣,数遍青史,少有人及。”
阴毒狠辣,数遍青史,少有人及?我失笑:
“你们视彼此为敌,自然看到的是这样一个胤禛。因为他的爱、恨都太激烈偏执,‘爱而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如此而已。”
胤禟的脸垮下来:“‘爱而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对我如此仁慈,竟只改个难听的名儿,圈在这里,还有你来看我,就算千刀万剐我也知足了。哼……”他突然冷笑:“八哥现在何处?是死是活?他还能想出什么好方儿折辱八哥?八哥是君子兰一样的人物,老四向来最嫉他这一点——传灯录里正好有个拿君子兰喂猪的古记儿,老四正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