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太熟悉他的满腹机关了,也不急,紧盯着他只等下文。
方苞摇摇头,笑道:“但此事,其实不过是个‘情’字,既起于情,想必以‘情’可解。而如今天下,最能动皇上以‘情’的两个人,不是就在微臣眼前么?”
“我就知道……”我笑,对胤祥说:“既然事关半壁江山的军事,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
“夜深了,皇上劳乏了一天,该歇着了吧?”
“说服皇上也用不了太久。累了一天,能有人说说话、解解闷也不错啊。”
“说这样的事儿,也算解闷?……”
还是方苞出声替胤祥下了决心:“既然是大事,无论多么棘手,皇上必定是宁愿早些知道的,何况怡亲王和凌主子两位,难道还能瞒着皇上一件事到明日?”
夜色静谧,水面上徐徐送来微风,凉爽宜人,季节的暑热在这里已经丝毫无存。胤禛坐在湘妃竹榻上,正伏案疾书,一见我和胤祥进门,丢下笔“威严”的问道:“好啊,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算计什么呢?还不速速招来!”
我一边抢走他面前的折子和笔递给李德全收起来,一边嗔怪他:“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一刻也停不下来,又是会议又是批折子,还能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两个都笑起来,我指指窗外:“但‘臣妾’敢打赌,皇上一定没有看见,就在身边的皓月清波……”
月亮早已爬过树梢,高高挂在深蓝天幕中,映在眼前轻漾的水波里。水边假山石下,两只仙鹤缩着脖子睡着了,远远传来“漏网”的虫声蛙鸣,有“鸟鸣山更幽”之妙,一时天上地下水中,无不被月光渲染如迷离梦境。
“好!果然有荡涤尘心之效……”胤禛站在窗前,放松的伸伸胳膊:“朕觉得好多了。”
“……那是因为皇上这几天都按时服药!既然有效,就不要再骂太医们了,不是冤枉人么?”
“好了好了。”胤禛一想起太医和喝药就皱眉,好像受委屈的人倒是他:“说吧,到底什么难题,连你们两个都拿不了主意,还得请方先生参酌?”
胤祥正要开口,我抢着开口:“这是个亘古无解的难题,连方先生也……”
指点着高喜儿和如意伶俐的在水边小几上摆下各色鲜果、冰镇酸梅汤,胤禛果然感兴趣的坐下来:“真有方先生也答不上来的难题?呵呵,坐下来说,胤祥坐到朕身边来,好久没有这么清净的说说话了。”
胤祥看看我,一副“居然什么都被你料到了”的神情,小心的谢了恩才坐下来,我接着说道:“这个难题只有一个字,就是‘情’。”
“哦?”胤禛看看低头想笑的胤祥:“朕不信,你们就是在为难这个?一个‘情’字?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想必从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石造人时,情根已经深种人世。前金朝被当时的蒙古所亡,成就了诗人元好问一部苍凉深郁的《遗山乐府》,但传之后世最广的名句,却不是那些笔力奇伟的亡国寄恨词,而是那支《摸鱼儿·雁丘词》: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个中更有痴儿女……”
胤禛用银叉子叉着一块香瓜,却微微笑着有些出了神。
“……元好问传之后世最广的是‘情是何物’?我只记得‘百转羊肠挽不前,旃车辘辘共流年。画图羡杀扁舟好,万里清江万里天’……”
胤祥小声插嘴议论,被我瞪了一眼,又识趣的住了口。本来嘛,又不是在吟诗论词,我说的流传最广,是指再过三百年后的事。
“凌儿,你俨然已是邬先生高徒了,朕等着听这背后的故事呢——什么大不了的,得这样跟朕兜圈子?胤祥?”
胤祥诚实的拿出我给他那张阿依朵的留言,并替我简单的说明了缘故。胤禛只认真看了一遍,就阴下脸,把那张纸随手扔到一边,看着湖面风起,水中月被打碎成闪耀起伏的点点银斑,沉默半晌。
“哼,丢尽了我大清朝廷的脸。”
这阴沉沉的语气,是他被严重激怒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