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压抑的怒气和疲乏的无奈,简短、甚至不耐烦的回答着十弟和十四弟的问题,我和八哥的心思显然一样,没有向她提问的打算,我只是盯死了她回避的眼睛。
还没答两句,她已经不胜其烦的扶着头头,软软的有些站立不稳,竟就这样晕倒了。
我立刻悬起了心,无论如何,她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可就在我霍然站起的刹那,她那低垂长睫的眼里,明明有道狡黠的光,一闪而逝。
她轻轻倒在离她最近的十四弟手臂中,而我,愣在了那里。
她被送回沁芳阁,八哥遣了大夫过去照料,十弟和十四弟意犹未尽的走了,八哥用目光留下了我。
“她不愿应付咱们了。”着人换了热茶,八哥重新坐下来,望着湖面浅笑。
“八哥,你也觉得她是装的?好狡猾丫头!”我不知该怒该笑。
“我倒觉得不算什么,穷苦人家生活不易,何况一个这样标致的女孩子?若是应付不来,只怕也难活到京城。四哥说的不错,人市就是个人间地狱,听说她被拣到时,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原本没指望能救活的。九弟,凭公心说,要论明敏,连你也比不上她,呵呵,和她这样的孩子比,咱们兄弟都是‘何不食肉糜’的纨绔……”
八哥在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我从未认真想过,她原本贫寒无着、流落街头,意味着什么。一个能与皓月融为一体的冰清玉洁身影,也能在腌臜的人市挣扎求存,那简直让人,至少对于我,无法想象。
“……九弟,九弟?”
我没什么,只是忽然心痛,再也无法掩饰。
“八哥,我想要她。”
八哥正在说什么被我打断,皱眉看着我发笑了一阵:
“——这还用说么?不必你开口,全天下都看出来了。”
暮春时节,濛濛细雨随着轻风扑到面上,人心也被润得温温软软,这样远远看着她和其她女孩子们排曲子,已有半个月了,她依然对我的注视浑然不觉。微笑、倾听、出神、发愁……她在女孩子中并不太说话,但丝毫没有矫作冷淡之嫌,往往眼波到处,已有无限言语。
已经见识过她月下的清丽脱俗、书房中的神秘慧黠,我越来越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子,与我过去见过的任何一种女子都不同,她仿佛来自于一个与我过去生活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怎样才能得到她?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如此渴望一个对我的目光懵然不觉的丫头。
这一天,她迟迟没有出现,沿沁芳阁后小山的角门到湖边,我已转了有几个来回,居然看见十三弟和我一样在雨中迎面阔步而来。
“十三弟,稀客啊。”
“九哥,怎的这样好兴致,独自在雨中漫步?”
“十三弟不也一样么?怎么有空到八哥府上来?”
“呵呵,九哥,八哥是你的八哥,也是我的八哥不是?我怎么就不能来?我今儿特意为八哥送昨天在工部讲好的图样来,顺便,去瞧瞧四哥书房过来的那个丫头。”
又是他!才半个月,他居然就要巴巴的找个借口来看她!十三弟嘻嘻哈哈敷衍着,我却满心都是警觉,不容细想,也随他踏入了沁芳阁。
“……凌儿姐姐身子病弱,奴婢们让她回房歇中觉去了,这就去唤她下来见两位爷。”
两个女孩子急急跑上楼去了,十三弟突然转头对我笑道:“这锦书姑娘果然是国色,九哥好眼光、好艳福。”
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天在宫里,八哥告诉他们说,这南方九省头牌名伶是留给我的。
当下淡淡客气道:“也罢了,只有我府里前年弄来那两个扬州瘦马,与她还略微比得过眼,可见,她们也不过是人间可得之色。”
十三弟皱皱眉,想了一下,忍不住问:“九哥,你这话我不明白,人间可得的你都不稀罕了,那人间不可得的,想必终究不可得,这可怎么好?”
我冷冷的正要回他以不耐烦,十三弟目光一亮,凌儿已一脸迷茫的站在下到一半的楼梯上看着我们了。
她松松挽了个小髻,一半乌黑的头发还散在身后,肌肤也像刚睡醒的样子,隐隐沁出婴儿般的红晕,神情慵懒无奈,晶亮的眸子仿佛在质问我们,为何扰人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