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看向允祥,眼光却又似乎穿过了他,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个地方,缓缓开口道:“他这么一走倒解脱了,却几乎要了他额娘的命。她昏迷中还在不停地流泪,幸好针灸后转醒过来。可醒来却对朕说啊,她太累了,累得活不下去了……朕知道她心里的苦,可朕心里也苦。朕虽为天子,却无力为她挽回这一切,只有抱着她任她放声痛哭,把心中的苦全部宣泄出来……”
“她……她可好一些了?”允祥小声地问道。
“还好,她记得她是为着朕而来的,此前又经历过无数的劫难,所以这次仍强撑了起来,没有垮掉。前几天已经能进些水米,只是没有精神,没有力气。这种丧失爱子的打击,就是朕这样的汉子,都是强撑下来的,更别说是原本就病体没有痊愈的她了……”
“现在是谁在照料?涵瑛她……”允祥无不担心地问。
胤禛摆了摆手,答道:“涵瑛这丫头守信,替弘时送来了这封绝笔,并说自愿为奴,终生侍奉高堂左右。可朕哪敢让她去侍奉。璇玑见了她怎能不想起弘时?哪还能安静休养?朕没有准她的请求,本想遣她回家,可又怕这丫头跟那个倔孩子一样想不开再做了什么傻事,就把她交到熹妃处照看着。这些日子来皇后也悲伤得病卧了,毕竟弘时是她一手带大的,如同亲生……”
允祥跪着向胤禛靠近了些,伏身以头碰地,哽咽道:“皇上在如此沉重的悲痛中仍能心思缜密,周全国事与家事,臣弟却不能为皇上分忧,实在是惭愧难当,痛心疾首。”
胤禛苦笑了一下:“朕是一国之君,是一家之主,只要不是上天来纳命,就万万没有倒下的道理……”
“皇上定会得到神佑的,万望皇上保重龙体……”
“十三弟啊,今日是八月十五,本该阖家团圆之夜,朕却微服回宫,又把你秘密召来,是有一事要做。”
“但凭皇上吩咐。”
胤禛起身,也叫允祥起身,便带着他,由苏培盛亲自掌灯前引,自养心殿到了乾清宫。
进入到乾清宫,胤禛命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苏培盛和允祥两人,又叫苏培盛把东暖阁的一架梯子搬来,对允祥说道:“十三弟啊,那个密匣是当年你亲自放上去的,今天还要劳你上去把它拿下来。”
允祥心中一惊,可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躬身领了命令,苏培盛帮他扶着梯子,他缓缓地爬了上去,从正大光明匾后拿出了那个装有储位名单的密匣,又下来,交到了胤禛手中。胤禛打开密匣,拿出了那份明黄色的折子,打开来看了一眼后,交到允祥手中,道:“你看过后,就把它烧了吧。”
允祥受宠若惊,遵照皇上的命令低头看去:“皇四子弘时立为皇太子。”
“皇四子?弘时?”允祥有些迷惑了,“弘时不是三阿哥么?皇上您这是……”
胤禛闭上了眼睛,片刻又睁开,道:“弘昐殇得早,所以府上的人都忘了他,管本来排行第四的弘时叫做‘三阿哥’。可弘昐也是朕和玉徽的孩子,又长到了三岁,怎能不作序齿?他们叫他们的,朕一直把弘时当作朕的四阿哥。”
“原来是这样……”允祥喃喃自语道。他心想这要不是弘时阿哥意外殁了,到皇上百年后再看这份外人不知情的立储名单,不知会闹出多大的风波呢。皇上这是怎么了,百密一疏,还是另有隐情呢?
可这个时节,他既不敢说出来,也不敢问出来。
谁知那边胤禛倒自言自语了起来:“当初也是想钻这个空子,想跟老天抗一抗……或许当日听了璇玑的话不立弘时,他也不会步步被逼上绝路,没了性命……果然是天谴啊,天谴啊……”
允祥没有吭声,可他心里琢磨着:璇玑是弘时的额娘?她不让立弘时?四哥家里的事可真是怪得没边儿了……
“烧了吧,去烧了吧。”胤禛对允祥摆了摆手。
允祥连忙走近一座烛台,苏培盛为他拿去灯笼罩子,允祥把手中的那份名册凑近烛火,“扑”地一下,火苗燃着了名册,不一会儿就把它烧成了一堆黑灰。
胤禛又把密匣盖好,交到允祥手中,道:“放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