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收尽,纤尘不警,万里银河低挂。清冥风露不胜寒,无计学、双鸾并驾。 玉徽声断,宝钗香远,空赋红绫小砑。瘦郎知有几多愁,怎奈向、月明今夜。①”
璇玑听着耳熟,并想不起来是谁的词,只是突然听到“玉徽”二字,浑身猛地一震,身不由己地靠了过去。
胤禛听得身后有踏折残枝的声音,转过头去,正看到一脸魂不守舍的璇玑。在他们目光相对的那一霎那,璇玑的眼中突然回魂儿似的闪过了一道光,紧接着,就见璇玑恭恭敬敬地对他福了一福,柔声说道:
“璇玑给四爷请安。”
胤禛怔怔地盯了璇玑一会儿,轻声说道:“起吧。你不在皇上身边候着,怎么会在这里?”
“回四爷,奴婢刚从舒禄大人那儿回来,正要往澹宁居那儿去。抄近道儿路过此处,不小心惊扰了四爷,还望四爷见谅。”
胤禛微微笑了笑,说道:“也不算什么打扰。我也不过是偶然走到这片梅林里来的。对了,皇上最近的‘眩晕症’可有好转?御医是如何诊治的?”
“回四爷,皇上日间所发的眩晕已经减少了很多,不过晨起的时候仍是不大容易清醒。御医给皇上用了汤药,辅以针灸治疗。具体的方子奴婢也不大清楚,都是李谙达亲自料理的,并未让他人插手。”
“嗯。有你们这些忠心的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我们这些不能随便出入宫禁的皇子们也算是可以放心了。你……你到乾清宫多久了?”胤禛看着璇玑问道。他的内心一直感到奇怪,为何这个小宫女敢大胆地和他对视,可他却从未感觉到有什么不恭。
璇玑一笑,答道:“奴婢是四十三年从永和宫调入乾清宫的,算算也有四年了。四爷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哦,随口问问罢了……你今年多大了?”胤禛又问道。
“回四爷,奴婢今年十八了。”
胤禛突然笑了,轻声说道:“四年了,十八了,却不大见长进啊。”
“呃?”璇玑一愣,不大明白胤禛所说的“长进”具体是指什么。
“还记得四十三年的夏天么,本贝勒带着你奉皇命来这园子里清查?那时的你也是如此模样,一副晕乎乎的样子,虽然不曾做错过什么事儿,却时不时在本贝勒面前显出手足无措的模样。真真让人怀疑皇阿玛看走了眼,怎么会让一个资质如此平庸的人成为他的近身侍女。”
璇玑听他提到往事,忍不住跟他打趣儿道:“四爷果然是火眼金睛。奴婢不过是一愚笨宫人而已,能够到皇上身边伺候大概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实在是不敢与皇上身边的其他人相提并论。”
胤禛听她如此正二八百却暗含他意的回答,一时怔住了,不知该气还是该乐,可最后还是失声笑了出来。她果然是个大智若愚的丫头!竟然在这儿跟他玩起了文字游戏!好好的“明察秋毫”不用,却用了“火眼金睛”。这不暗着说他是孙猴么?
璇玑看着胤禛脸上由诧异转到乐不可支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了她跟他开的这个玩笑。虽然对于他们如今的身份来说,她算是做了一件不敬的事儿,可丝毫看不出他生气的神情。璇玑也突然觉得很乐,乐到能把所有悲伤的事情暂时抛到脑后的程度。
果然,胤禛是她的死肋。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她便也不由地跟着开心。
璇玑发现胤禛笑着笑着,视线竟然慢慢落到了她左侧的脸颊上。那朵梅花样的疤痕!璇玑心里不知何故猛地一颤,竟然不得不低下了双眼不敢看向胤禛。
“这样的疤……”胤禛失神地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璇玑脸上的那块梅形疤痕,低声说道:“她是最爱冬日里的梅花的。每到寒冬腊月梅花盛开时,便闹着要踏雪,要我为她画梅花,要做梅花糕,要酿梅花蜜……连最冷日子里的寒寂都被她闹得一团热闹……”
璇玑听着他自言自语似的念叨,情不自禁地把脸靠向他散发着依稀熟悉温度的手掌中,胸中百感交集,忘却了一切痴怨情恨,只想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他还记得她,足够了!这份情义,足够支撑着她继续走这条前途未卜的“宫女之路”。或许在他今后的夺嫡过程中帮不上多大的忙,可是只要能为他尽一份心,为他守住老爷子身边的这块清净宝地,总比一直躲在他的臂膀中安享那份小小的幸福,要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