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我们已到了山东与河南两省交界之处了,印象中这一带历代都是土匪强盗出现频率比较高的地方,不由得心中战战兢兢的。
这日午间,因没遇到打尖吃饭的店,我们一行在郊外路边胡乱找个树阴歇脚。我拿出预备的干粮、新添置的几个大皮水囊和一摞木碗,各人就着清水吃完干粮,我又给每人倒一碗专门用一个皮囊泡好的杭白菊枸杞茶喝了,防着大热天赶路中暑。又见树阴近旁有条小溪,水还算清澈,就拿上手巾,凉凉地搓了两个手巾把给四爷和十三。十三倒罢了,四爷却素性最是畏热喜寒的,这么一番料理,真是舒服不少,不由笑说:“丫头,高福儿也算是会伺候的了,到底还是及不上你细心,事事想在头里。看来对人家‘言而有信’,将你带出京来竟是善有善报呢!阿弥陀佛!”惹得众人都转脸偷笑。
四爷转脸对高福儿说:“高福儿,你也带着那几个小的去洗把脸凉快凉快,咱们多歇一阵。”自与十三谈户部的事。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实在没有兴趣,只顾自看那三个小鬼头玩水玩得痛快,心里羡慕得要命,偏偏四爷没有发话叫我过去,只能过过眼瘾。
“丫头,这户部的事你怎么看?”四爷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我一时怔住了,有点慌乱地答:“四爷,这家国大事,奴婢哪儿懂啊?不敢妄言。”
四爷抬眼望望我,轻描淡写地道:“四爷又不是要你干政,只想听你说说你的想法,随便聊聊天而已。”我转脸看看十三,却见他笑着点点头。
沉吟片刻,我乍着胆子对四爷行个礼,开口道:“奴婢只是说说自己的笨想法,说错了还请四爷不要降罪。”四爷点点头。
我低着头轻轻说:“这差事若爷不接,咱们就什么也不用说了。若爷接了,奴婢以为当咬定牙根,一清到底为是。不然,不如不接。”
“哦?何以见得?”四爷注意地问。
我缓缓地说:“从大处说,国库空虚非同小可,政不能通,令不能行,事事捉襟见肘,万岁爷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所以急令两位爷进京。由此可见,国库积欠理当追回。且由库银外借而不能回收这事可见当今吏治败坏,那些龌龊官儿中饱私囊,用国家的银子吃喝嫖赌,捧戏子、养小老婆。故吏治要整顿,积欠库银的追缴当是第一步。积欠库银尚不能清,整顿吏治难于上青天。自古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何况欠的还是国库的银两。从小处说,爷是替朝廷、替皇上办差,理当脚踏实地。当今万岁是千古明君,绝不能用几面讨好的太极功夫敷衍,他要的是为国效力,切实行事的儿子,不是要前怕狼后怕虎,唯唯诺诺,没有担当的奴才。说得功利些,爷也只有咬定牙根一清到底才能让皇上见识您的风骨,您的才干。”
四爷听了点头不语,半晌又道:“可这差难办哪!这借债的都是大员,就连我们兄弟里头也有,这差事办下来,得罪的人就多了。”十三也沉吟不语。
此时,我说得兴起,早将之前那些顾虑抛诸脑后,也忘了刚才那番话里有许多话都能令我脑袋落地。又从容言道:“四爷多虑了。要办好这趟差就不能想这是哪个爷门下的,那是哪个爷欠的债,心里眼里只能有皇上,有朝廷!大臣若有朋比之势,朝廷不无孤立之忧。举凡历代明君都忌讳臣下结党营私,那些官儿将本应用字办差上的心劲儿都拿去用以党争,互相倾轧。到头来,伤的是国力、国本。依奴婢之见,四爷正可以此为契机,让皇上看到四爷破除朋党,刷新吏治,一心为国的硬挺风骨、磊落胸襟。”
话音刚落,我就见四爷眼中精光闪动,十三则是双眉一展,顷刻间神采奕奕,兄弟俩盯着我沉吟不语。本来侃侃而谈的我到被他们搞得局促起来,忙行了礼告罪。四爷醒过神来,呵呵笑道:“丫头,果然是见识不凡!玩儿去吧!”
巴不得这一声,我立刻冲到溪边。高福儿见了,忙回到树阴下伺候。我先洗了脸,又迫不及待地将裙裾掖在腰间,脱下鞋袜,挽起裤腿,将双脚浸入溪水,满身的暑气立时消祛。我回首叫道:“四爷,这样泡泡凉快多了!”说完,倒是见十三嘻嘻哈哈地冲过来,忙忙地下水,四爷还在老地方,知他极修边幅,断然不肯像我这般恣意放任自己,耸耸肩,继续玩我的。
十三甫一下水,立刻欢叫一声:“好凉快!”却拿水来泼我,我自然不会客气,当即以牙还牙。我俩一闹,边上三个小鬼却安静了,看怪物似的看我。一把抓住李卫的小辫子,拉到一边,悄声问道:“我头上长角了?这么瞧着我!搞什么鬼?”这小鬼一脸皮笑:“这倒没有,您头上长角,那成什么了?”见我伸手作势又要抓去,忙说实话:“不过,像您这样的大姑娘家家的,青天白日,把裙子撩起来,脱鞋脱袜,露着脚丫,还露出这么一大截腿,这要在我们乡下,早被人家当作不正经的女人,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原来如此,看着他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禁啐他一口:“不丁点儿大的小东西,偏装神弄鬼的,搞得跟小老头儿似的!一边凉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