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番外(二)
这些日子除了当差,我去得最多的就是景阳宫,倒像是有磁石时时吸引着我过去似的。那块磁石的名字叫湘吟。
见湘吟的次数越多,就觉着她与众不同之处越多:她读过书,写一手女子中少见的好字,挺拔、隽秀;她自在、自然,没有一般女子的矫揉造作;她看人看物的尺度与世俗绝不相同,不如那件狐裘,在她眼里仅仅并不在乎多么贵重,只是一件避寒的衣物而已;她对皇权、身份这些在宫中最让人注目的东西却没有那种天经地义的迷信,尽管与别人一般言语谦恭,进退有度,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傲气……总之,越走近她,越觉得她时时令人耳目一新。
对于我的用心良苦,她并不似一般女子那样喜出望外,反倒时时避着我,刻意维持彼此的距离,可那日当她觉察到我丧母的伤痛时,却毫不犹豫地温柔抚慰、开解我,甚至不顾身份之间的悬殊。除了四哥外,她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温暖的人。
那日我去景阳宫却没见着她,那个叫素纨的宫女说她散心去了。等她回来却是青了下巴,说是不留神撞的,面上笑着揶揄她,心中却有因为心痛而暴怒的感觉,当时那个欺辱她的人要是在眼前的话,我大概会撕碎他!
几日后,听说她病了,是胡太医诊的脉,便到太医院走了一遭,老胡对我向来是知无不言的。心内诧异她分明是满洲女儿,却偏偏似江南女子般灵秀柔弱。到四哥那里找四嫂要了上好的阿胶,磨着她叫人给熬好。听起来四嫂对湘吟好像也颇为好奇,想是四哥说的。谢了四嫂,立时去见四哥,终在四哥处听说了那日的情形,不顾四哥“别生事”的告诫,决意教训那草包一顿。
找茬跟草包没头没脑地打了一架,满心欢喜地揣着阿胶去找她,却听到她刻意拒人千里的话语:“奴婢谢爷的赏赐。”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倔强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日从景阳宫出来便进了一家小酒馆,酒到杯干,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府,看着吟儿的帕子,心里尚自不信这一切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若说吟儿是个趋炎附势的势力女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若是,选秀时她为何有意扮丑?又何必顶撞草包?我是个不得势的阿哥,宫里无人不知,她又何苦对我真情抚慰、开解?但是,她拒我于千里之外却是事实!
于是除了办差,脑中无时不纠缠着这些问题。四哥府里也不去了,一肚子的无名火正好发泄在府中那些奸细奴才们的头上,看着他们想哭不敢,要笑不能的脸,心下并无半点同情:一般是人,谁让他们自甘下贱,做人家的奸细呢!
这么闹了几天,四哥来了,心中知道他要说什么,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事儿,但唯有这样,我心里才好受点儿。四哥也没法子,不再多说,只叫小顺子好生伺候我。
又过了几日,四哥命高福儿请我过府,说有差事商量。到了府里,却说四爷有客,带我在四哥素常避暑的偏院书房候着。也不细想大冬天的怎么选这么个地方,只觉得这儿僻静,没人会打扰我。挥手叫高福儿退下,呆坐半晌,不由自主掏出帕子。这几日,这块帕子一直在手中攥着,仿佛攥着它就能跟吟儿还有什么关连似的。淡紫色的帕子上一朵白芍药怯生生地开着,边上的题跋却是“淡极始知花更艳”,吟儿的诗雍容大气,卓尔不群,一如其人,可如今,这个女子却对我避而远之,难道真是什么“八字不合”?摇摇头,哑然苦笑。
忽听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犹疑地慢慢进来,却停在门边不动。抬眼一望,不禁心中大震:来的竟是吟儿!我心中无时或忘的吟儿!一时间,我站在当地再也动弹不得,心中忽喜忽悲,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儿泪流满面,满心想好好抚慰,却不敢轻举妄动半分。半晌方觉那只温热的小手拉起我的手送到唇边,说是咬一口就知道不是梦了,行事还是那么出人意表!当我紧紧拥住那个柔软的身躯,鼻端嗅着缕缕发香时,我才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这一阵子的痛苦立刻变得微不足道了,心中的快乐无法言传,只想紧紧拥着她,只盼时间就此停住,让这一刻能永远永远。
直到四哥的声音出现,我的头脑才恢复思考的能力:自然这一切都是四哥苦心安排的。从四哥的话中听出,他对吟儿已是极为赏识了,这是必然的,因为吟儿是那么特别!
十三番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