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文迎儿的印象当中, 好似忽然唤醒了些记忆, 但她只模糊得记得熏着艾草的屋里,丝毫也不点灯,里头床榻上躺着个光头的瘦骨嶙峋的小麻子, 旁边侍奉的婢子们个个儿的用巾子抱着嘴。
那小麻子浑身发着红疹点子, 枕头略高些垫着,但吃不下去东西,一丁点儿粥全给吐了出来。
那粥吐在婢女脸上巾子上,那婢女“啊!”地一声惊叫起, 随后被人拖了出去。
这就是她对小麻子的全部印象,不自禁地就将“小麻子”三个字给说了出来。
瑞福目光晶亮,“十四姑就这么叫我的!”
文迎儿的手凝滞住, 顿了一会儿,撩起瑞福的乱发,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我瞎说罢了, 这是崇德帝姬为你做的么……”
瑞福道:“没人碰我, 他们都怕我的很。我哪里吃得下饭去,我有些力气就摔东西, 谁靠近我我就拉扯她们,我只要一拉扯她们,她们就拼命哭,然后……”
瑞福没说,拼命哭的那些都被她爹拖出去打死了。可即便是宁愿打死, 她们也不来碰她。她母亲熏着药材远远站在门口瞧一眼她,抹一抹泪,吩咐人几句就走了。
反倒是听婢子们在她跟前说,她吃不下饭快死了时,她太子爹爹叫了她姑姑和妹妹们过来,想在门口再看看她逗逗她,让她死前得些乐趣。
瑞福记得那些姑姑妹妹们都站得老远,一个个挤来挤去。她就伸出手来,其实去抓她们想吓唬她们,可是她力气也不够,手都抬得不高。但即便是如此,还是有人大惊失色地乱叫,瑞福当时可高兴了。
可她很快就不高兴了,因为她一个没见过的姑姑此时走进来,笑嘻嘻地在她跟前坐下道:“你召我?你是不是召我过来玩儿?”
这姑姑十来岁,比她大不了多少,瑞福一把抓住她胳膊,虚弱地嘲笑她,“你是谁?”
“我是你十四姑啊。”
“十四姑你完蛋啦,你要死啦。”
瑞福已经许久没看见人露着脸的模样了。听说因为她发痘,官家带着嫔御们跑去宫外躲着去了,他爹爹也跟了去,唯有母亲放不下她,却也数日只来一次,平时都躲得远远的。
“小麻子还敢咒我呢,我长过痘,你害不死我。”其实她只发过水痘,没得过天花,这两个可差远了。崇德那时候可不懂,就听大姐姐说过得过痘的就不再得了,于是乎胆大地上来跟她说话。
“你是男的女的?”
“我是女的!我是宗姬!”瑞福记得这十四姑很讨厌,那婢子端来的东西她不要喝,这十四姑就道:“哎呀你们这些人,毛手毛脚的,没发过痘就出去躲着罢,进来找死干什么?”偏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然后拿着那粥饭把她脸给掰开,硬是往里灌。
瑞福挣扎得吐得不行,崇德却力气大得很,瑞福死死地瞪住她,可算把她记在心里了,一口吞下去不咽,就等着她凑近然后吐在她脸上,然后开心地大笑。
崇德抹一抹脸,“你力气挺足啊,谁说你要死了?”然后将那大块肉糜拿起来,说道:“瞧瞧要不要吃点儿肉?”
“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我喂你,你吃不吃?”
瑞福有半个月没沾过荤腥了,一闻味道香得很,巴巴地舔了舔舌头。崇德将肉糜放在嘴里咬了咬,跟她说,“张嘴。”
瑞福嫌她嚼碎了恶心,这么喂饭的只有小时候乳母喂过,哪里让生人喂过。可是她实在受不了那味道引诱,于是就踟蹰张了嘴,让她嘴对嘴给自己喂进去。
后来她是怎么没死的也不知道,大约就是因为吃了这口肉糜罢。奇怪的很的是,她脸上一点痘痕都没留下,来无影去无踪地就神奇康复了。那这是不是十四姑保佑的
再往后,听说是十四姑发了半个月的烧,但有惊无险,醒了之后还偷跑来找她了几次。紧接着听宫里说崔家如何如何,因此她爹爹叫人下了封令,不让和十四姑来往,就再未见过。但是她婢女知晓一个狗洞,每次她过生辰的时候,狗洞里就会塞进来拨浪鼓、扇面之类的玩具,外边套个鼓包,绣着“赠小麻子敬启,”瑞福就知道是十四姑送的。
没过几年,狗洞里也不放东西了,瑞福听她母亲说是十四姑出降到宫外去了,也是直到近半年坊间传的厉害,才知道她不知怎么的皈依了佛门,失火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