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即便是同她说完,她却也只是眉头越簇越紧,浑身越来越冷,他不知道文迎儿究竟想起来的是哪些。或许有的话他说起来,她都觉得像编的。
冯熙屏息一口气,只能继续说:“我回宫后,便在侍卫亲军辗转,待过钧容直、金枪班、茶水侍卫。我护卫汉王时,时常见你,后来……”
这些事情言语是解释不清的。冯熙自然无法跟文迎儿说,是你先招惹的我,而我那时并未敢高攀你这帝姬,即便日夜辗转反侧,才知道心意已经全部给你,绝无法再悔改,可却什么都没做,知道你落难我也不知你是何状况,只能四处探查你的消息,而得到你将出宫建府,甚至即将下降他人的消息,那我这一颗心头大石也算落下。只要你活着就好,下降他人,我能远观便也可了此残生。
无法说出口的话,在文迎儿听来就是另外一层意思。这个侍卫觊觎她,在宫里得不到她,而在宫外见她落难强行将她偷出来,看她疯疯傻傻所幸娶回家豢着,骗她当傻媳,直到她现在想起来了,瞒不住了,才将真相告诉与她。
文迎儿在马上不说话,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方才冯熙握过她手的地方,她用袖子摩挲地擦净。
冯熙望见了这个动作,吞下去一口咸腥。言辞变得索然无味,冯熙倒是顶想告诉她许多过去的事,那些好的,两人相爱的细小事情,但已经没什么说话的余地。他于是也就不再说话。
她越是不动声色地,越是冷淡疏离地,冯熙就越能察觉她心里的意思。
她恐怕要千方百计地离开自己了。
☆、崇德一
“哇……”哭声震天, 赵顽顽从外面跑过来, 仰头看了一眼高耸的重檐歇山顶,怀里正抱着洗儿果子,头上的角冠没戴稳, 踉踉跄跄跑进兰薰殿去。
里边已经站满了人, 大多是宗家的兄弟姊妹,有的面熟有的不面熟,在外面围着都还不敢坐下。
内殿小婴儿还在哭,这个时候还没抱出来。她进殿还没站稳, 一个熟面向她喊了一声,“崇德,这边。”
她看过去, 是和她同龄的十二姐韵德,她声音不大,柔柔软软的,朝她一招手。赵顽顽见没地方站, 就凑过去挤在一块了。
“怎么来这么多人呐。”
“是啊, 都没尊卑了。”韵德低声抱怨,宗女宗子们都是穿得平常衣裳挤在一起, 都是为了看小皇子三朝礼,但却跟元宵在门楼看杂戏花灯一样挤,让人还以为是寻常人家。
赵顽顽倒没觉得有什么尊卑问题,这么多人来看元宝洗三,她脸上很荣光。
这个时候内侍领路, 侍儿乳母抱着十七皇子出来了,官家从后殿另一侧也走出来,后边跟着一堆官员、内侍还有班直侍卫。
赵顽顽的母亲崔淑妃还在床榻缠绵,这回她难产差点死了,赵顽顽在门口蹲守着寸步不离,直到听见婴儿哭声,她紧绷的心才舒坦下来,放声大哭,和婴儿一起此起彼伏。
崔妃择了个小名元宝,正式定名要等到百日那天的百晬礼上,还早。
官家伸手将哭泣的元宝抱过去,神奇的是,他竟然立即止住了哭,一双眼睛盯着官家看,让官家眉开眼笑地。官家一高兴,让内侍即散发给在场宗子宗女们金银铤子,殿内一阵欢呼。又宣赐洗儿钱和果子、犀象、玳瑁给诸大臣宅送。
这么多儿孙辈的吵嚷声不绝于耳,官家更高兴了,跟着太医和官员指示给元宝剪了残余脐带、熏炙卤顶、药汤沐浴,每一环节,下面都要高叫雀跃地欢呼一遍,等到礼成了,侍儿将元宝抱回去,元宝一离了官家的手,就又大哭起来。
官家很快就回他的政事殿去接受大臣们敬献贺表去了,内侍喊宗子宗女们都回到自己席位去准备开宴。这个时候钧容直的已经在殿廊候着,要进来表演。
钧容直是内禁仪仗军里拔出的才艺拔萃、面貌荣光、身量挺拔者,每每朝会出行,在宫里或城内前导仪仗的,都是钧容直里的兵士骑吹击鼓举稍,金玉带与银鞍勒的仪注。他们是举国内最精干、最能代表这一国尊严之仪表的男人。
这回来的都是年龄不大的宗子宗女们,都特别容易兴奋,根本就管不住。内侍们看都是贵主,这可不好管。钧容的要开始表演了,贵主们全拥在那前面,尤其是帝姬宗姬这些人,一个个眼睛里冒星星。
先就是正正经经的开场,四个高大的身着锦袄褙子、头戴银抹额、腰间白玉带的钧容直士兵从四面进来,两个打前的执筚篥、两个打后的执羯鼓,齐整踏步而入站定四角。随着筚篥和羯鼓的声响扬起,整个殿内都被带热了,男孩儿们在后面跟着鼓点吼,女孩儿们挤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