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沈路是明白的,茜元在书院时就没有什么朋友,完全就是靠着赵熙辞护着。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她这样的脾气,自己在她心里应当还是占有一定分量的。等自己回信的这段时间,她应该很难熬吧。沈路闭上眼睛,初春天气晴好,阳光照在桌子上,暖洋洋的,令人懒懒散散完全不想动。
又是一阵风过,信纸就这么飘离了桌子,沈路完全没有注意到,倒是刚好回来的书童长沨捡了起来。
“公子,这信你看了这么久,我还当你很珍惜呢,怎么这么不小心。”长沨嗔怪道。
沈路睁开眼睛,把信纸收好,接过长沨倒的茶,细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望着淡绿色透明的茶水,轻叹了口气:“长沨呀,你说我该怎么回呢?”
“公子想怎么回就怎么回呗。”长沨完全不在意。
家里跟着沈路来京城的,只有书童长沨,两人也是自幼认识相伴多年,那些规矩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沈路家经商多年,还算富有,沈路有个哥哥,大他十岁,前几年在一次商船事故中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和夜夜以泪洗面的年轻嫂子。
哥哥为人重情义,交友广泛,深得家人朋友喜欢。而沈路总被父母说为人冷淡,不像是这个家的一员,于是从小到大家人的种种偏爱、比较也在沈路心里留下了阴影,他和家里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平时也就靠着哥哥维系着点感情,哥哥去世后,沈路非常伤心,可这么点伤心也抵不过家人在悲痛之余或有意或无意的埋怨。
大概也算奋发图强,心无旁骛地一路考到了殿试,而殿试过后,沈路就留在京城,并没有回去看看,只是写了信汇报一下,说是宴请颇多忙不开,家里非常高兴,也没有在意这些,在家乡清源摆了酒宴,寄来的信里也是从来见不的殷殷期望。
可是有些感情是再难培养了。
沈路起身,长沨忙问:“公子打算去哪游玩吗?这么好的天气早起,却只是来这里喝茶?”
沈路笑回道:“你倒是贪玩,不过是青山绿水,哪哪不一样?”
“哎,我就是想公子出门散散心吧,这么窝在家里,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沈路不置可否,出了茶馆就带着长沨往城外去,长沨高兴之余也疑惑:“公子不叫辆马车,就这么走着去?”
沈路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过头望着远处山林,春风拂面,带着凉意:“苏子有云,‘竹杖芒鞋轻胜马’,你还不找根竹棍来?”
长沨噗呲一笑:“公子好情趣。”
京城郊外踏青的人多,可是北方的风景到底没有江南水乡精致婉约。沈路拿起折扇挡了挡阳光,眯起眼望着泛白的天空,细语道:“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长沨听见了这低喃,诧异道:“公子是想回去的吗?我竟不知。”
沈路摇头笑道:“只是感叹。”
说后悔也是有的,官场黑暗,想要明哲保身其实也不易,每天活得小心翼翼,还不如回家继承家业,虽然商人地位不高,但也不缺钱财,日日过得悠闲散漫倒很符合沈路的期望。或者就像茜元所言,自己真不适合待在京城,并不是一个能够为民请命的好官,或者一个有从政心机的政客,窝在小镇里喝茶享乐才是沈路一贯的风格。
然而后悔无益,翰林院官职虽清闲,但少不了明争暗斗,党派拉拢。茜元简直一语成谶。
三年后,在诏狱里倍受折磨奄奄一息的沈路,想的都是:“茜元是对的。”
茜元说沈路空有才情,担不起为官的责任。但其实不如说——沈路是书生。
《神童诗》里说:“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只是,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到入朝为官,也就几场考试的间隔。当年殿试前,在京师,士子们哪一个不是书生意气、指点江山?可一旦步入官场,又有哪一个学不会谨言慎行、官官相护?
对于沈路来说,一方面,圣人之言、诗词歌赋,他信手拈来,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为官者司其职,不媚权重、不附势盛,行事当光明磊落……这些都没什么,但问题在于,官场腐败、形势复杂,可他深受千年圣贤书影响,独独做不到逢迎拍马、巧言令色。
而远在连安的茜元在殿试过后并没有去赴任。她才不想去什么偏远的山区当个知县,她挥挥手就给了同进士“赵茜元”一个病逝的结果。身为神明的她只是想试试科举考试,试试这项几乎令某些人耗上一生的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