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神明也是可悲的,他们在漫长的生命里被世间万物抛弃,止步于俗世,既没有信仰,也看不到未来,他们是历史的见证者,却无力改变现状。
沈路一步步走着,想起明朝南京作为陪都时所发生的一切。当时自己是那样热情,为了公理道德,为了天下苍生,满怀壮志,儒家千百年来治国平天下的理念深刻印在他的心头。
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天生就带着对世界的责任感,那是种渐渐被看轻的,被西方个人价值所掩盖的,在当今社会看来匪夷所思的文化氛围。在文字和知识仍旧珍贵的年代,他们这些有条件的文人士大夫,自觉担负起前瞻与怀旧的责任,背负着旧时代真诚的往事,去适应未来庸众廉价的评论。
就沈路个人而言,哪怕遭受不公,哪怕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文人的风骨也时刻支撑着他,让他不至屈服。当时的他可以为了信念为了理想付出一切,而现在,看尽世间数百年苦难与繁华,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一切都不值得。
城墙上游玩的人不少,多是高官政客,世家公子与小姐,沈路不愿靠近,只离得远远的。可惜南京城里认识他的人也不少。
“哎呀,这不是沈教授嘛?”一位秃了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叫住了他。
“薛先生?”沈路认得这是内政部的官员。
薛先生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其他几位沈路并不认识的男子,以及沈路认识的,香采阁的绿井、仙桃和花林。
几位女子向沈路行了礼,沈路不知道她们是否知道自己陪的人是谁,总之,花林和仙桃用一种非常挑逗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沈路觉得那几位官员大概不会高兴。但其实他们打过招呼后就没怎么搭理这边,自顾自和仙桃聊着天,绿井和花林被冷落在一边。
花林问:“沈先生怎么不来香采阁了?”她笑嘻嘻推了绿井一把,“我们的绿井姑娘可想您想得紧呢。”
花林只是开个玩笑,绿井却不怎么笑得出来。
沈路也很尴尬,他说:“我已经订婚了。”
花林并未细想便上前拉着沈路的衣服,往绿井这里拖,娇滴滴道:“那也可以来啊,别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我们可要怨你的。”
绿井倒是开口恭喜了他,礼貌而疏远。
沈路闷闷地点头。
那边薛先生听见这边的话,过来拍拍沈路,乐呵呵道:“沈先生这是和哪家女子定的婚?还没结呢就被管得这么严啊,那婚后可如何是好?”他点点花林道,“你们可得把沈先生拉紧些,小心他这一走,你们就再也看不到啦。”
花林噗呲一笑:“薛先生你可是交待错人了,沈先生一直是要绿井的。”
“哦?”薛先生一开始有点诧异,后来恍然大悟,“原来沈先生喜欢这样的,怪不得娶的妻子也是个厉害的。绿井是个好姑娘啊,可惜我们吃不消。”
他回头招呼其他人过来,对沈路讲道:“绿井姑娘是真红,点她的人太多了,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排上。可你看现在,他们都冷落她啦,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也不管沈路想不想听,眨眼道:“刚刚仙桃问起,要是仗打到南京该怎么办,我们都说不会的,这是一国首都呢。可你知道绿井怎么说吗?”
薛先生看了眼绿井,绿井已经从刚刚面对沈路时相对无言的状态转换到了面对薛先生时的羞涩暧昧。她手绢一扬道:“讨厌,净知道欺负我一弱女子,我被你们冷落了半天,可是伤透了心,可怜花林多无辜,也被我拖下水。”
薛先生笑道:“我们几个对她们说,打过来了我们就带她们跑,去内地,一定不会丢下她们的。结果啊,你知道吗?绿井就在一边说,”薛先生鼓起脸,学着绿井的样子,看起来滑稽极了,他沉着脸,装出冷淡高傲的样子,说,“\'打进来?怕什么,玄武湖不就在这里嘛。\'”
一位与薛先生同行的人笑道:“绿井姑娘想做柳如是,我们可不要当钱谦益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沈路看向绿井,绿井也笑:“什么钱什么?我可不懂,你们别取笑我。”
绿井始终没有看沈路,只和那些官员笑闹着,沈路觉得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多停留,只说友人在前头等他,便告别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看绿井,他记得那天晚上,在丝绸锦缎覆盖着的床上,他对绿井讲起柳如是,还对她说,定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