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折回月亮湖口栈口,锁定了方圆十里的地方进行搜查,这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荡,要找什么十分为难,这也是我们耽误了几日功夫的源头,最后终于在沿栈口五十码的淤泥滩涂里发现了舒将军的剑柄,后来继续挖下去百把码头才寻得了他的全身。真是造孽啊,这老家伙一个人孤零零的深躺在那烂泥里。”
连曜听不下去了,自责像一柄大锤敲打着五脏六腑,羞愧让人无法直视内心,想换了话题,便怔怔的问道:“那你派人送了他全身过来,为何又延迟了几日才回来营地和我们汇合。”
徐斯函点头道:“我们当时推测,如果栈口是转折向西,盐碱地是中间点,那再望西便是回到阿牛山,我们便想往西先探探路,于是便扮作当地人沿着河道一路走,路上竟然发现进入阿牛山的隘口被一些当地人锁了关不得进入,这些人不像山民或者土匪,又不是邓中宽靡下的汉军,我看他们训练有素,长相干练,兵器精良,却不知道是哪个营号的。”
“我们只是小纵列,不想和他们来强,便避开了隘口观察形势,发现说是锁关,却有几批人马押送着些大箱物资进入关口。我们弃了行头潜伏跟随,只见他们直直进入阿牛山脚南麓的一处极其隐蔽的谷口,谷口封闭,此处防守十分严峻,我们再也不得进也入,远远的望了一眼,却觉得谷口进入的关楼上一人眼熟,好似以前在谢家小厮帐下见过的朱丹臣。”
“我心里奇怪,当夜潜了进送货的队伍,听的那些押送的武士和那朱丹臣交接对账说,这些都是由江宁地区赶制的一批丝绸用品,共多少箱台,多少皮端,说是他们的少主办喜事儿赶着用的。之后就由谷内的人员查收清点了,送货的武士便再不得入内。”
连曜对着营帐口生着大炭火的铁盆发呆,火焰被猎猎的西北风一送,腾腾的就冒高了几尺,红蓝的火苗突然就窜着贴到人面前,唬的人心慌。
连曜手心出了一层冷汗,生怕徐斯函看出异常,像块木头似的直直立着盯着火盆:“你说他们少主办喜事儿,和谁办喜事儿,你可曾打听。”
徐斯函是个仔细人,听得上峰如此问,又将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拱手答道:“末将进不得去那谷内,只是混在押送货物的武士队伍中,听得他们聊过几句,只说是他们少主急着要用这批东西布置陈设,亲自定下货单,从江宁织造局中的老店选了这批东西,千里水线调度下来。至于和谁办喜事儿,那我真不知道了。”
连曜只敢望着铁盆中的篝火出神,火焰嗤嗤的要扑出来,都不觉得灼的脸痛,生怕一转过脸子去就被徐斯函看尽了所有的情绪,平生练得所有的喜怒不显的功夫在这一刻都没有了效果。只怕此时自己的脸上写满了失意的苦楚,这些流露在下属面前是何等尴尬!只得拿着铜火钳装着拨动木炭的样子。
连曜只好咬了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了。容我想想。” 徐斯函领命而去,独留下连曜一人傻傻立在铁盆前足足半个时辰。原来是怕徐斯函看破了自己的懦弱,可一旦独自面对巨大的留白驻足在这空空荡荡的安庆草坝上,忽而也被巨大的冷清击倒。
连曜负气甩了帐子帘进去,舒安还在守着舒七的全身在干嚎。连曜钝钝的坐在旁边,也好,有人接替自己伤心,免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
连曜看着主营大帐中央停棺的舒七,忽而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天是大寒,母亲和自己带着连磷和连珍儿,一起被囚在木龙车里,被锦衣卫向东宁卫的锦州大营行进,锦衣卫交接了牌符后,是舒七领着人哗啦啦开启了东宁卫的九龙戏珠铁钉大门,门板沉沉打开,自己的囚车就在舒七怜悯的目光中吱吱呀呀驶进了东宁卫的大营帐。
后来在草海谷,饿死的人一批一批压倒在土城中,四围与其说已经被柔然人团团围住,不若说被死亡牢牢套住。五天五夜缺乏食物和水,弃城投降已是很多人的打算,舒七红着眼睛往自己嘴里塞东西:“嚼,嚼烂了给老子吞了下去,吞下了给老子想办法突围!老子的哥哥都死在这里了,老子要背了尸首回去给老娘看看。”殊不知,那就是仅存的马肉,其他人啃的都是死人肉和马尿。
无论后来执掌东宁卫大都督,官拜一品大将军,也只有他从不叫自己一声“将军”,总是扯着大舌头鼓鼓囊囊喊着“连小子,连小子”。即便如此,舒七还是躺在自己面前,而且是因为自己的误判。现在倒再也没有人叫自己“连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