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贤带着如意、上官月娟也来屋里看过静云一次,她都是有些神情恍惚的,两眼空洞的全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了。李淑贤只得叹着气,念了几声佛经,见静云依旧没有反应,只得讪讪的带着两个姨娘走了。
临走前,上官月娟回身望了静云一眼,那兔死狐悲的伤感更甚,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如若她继续混混沌沌的在张家度日,怕是将来在这里生不如死的人也便是她了。
芷溪来的时候,静云就如活死人一般闭着眼。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双目干涩的再也哭不出声来了。楼下摆钟的声音,仿若一刻一刻的提醒着静云这伤痛的真实。
“静云……”芷溪轻声唤了她一声,而后轻抚着她的头顶:“你振作一些罢,你该要带着伯母的信念,好好活下去的。”
静云喃喃着蠕动着干裂的双唇,哑声道:“芷溪,真的么?这一切都是真的么?我竟然真是一个没了母亲的人么?人都说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可是姆妈是这样的柔弱,何以暮年竟要遭受这样恶劣的催折?老天爷,真的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终究是哭久了伤身子,静云泪枯气咽,整个人都像浮若游丝一般了。
芷溪轻拍着静云后背,只觉得她疲乏至极,狂激的悲苦简直要漫便她的全身了。芷溪忧心忡忡道:“你好好休养几日,等伯母的后事处理好了,我就想法子送你出城。”
静云的喉间,发出沙哑的丝丝悲鸣,她几乎是瘫倒在芷溪肩上了。3.7
第184章 半江无阳(八)
裴尚贤大殓时,静云强撑着身子也去看了。裴尚贤的尸身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两手交于胸前。黯淡的烛光中,静云看着姆妈的面色,却是异常的静穆平和,她的口角似是含着微笑,只是像沉睡过去了一般。一位黑衣神父,在前头祈祷着。
金润之在裴尚贤的手里放了一个十字架和一束香气蓊勃的鲜花。裴尚贤早年是出自教会学校的,因而早就受洗了礼,这些金润之自然都是晓得的,因而这墓地,也是他在外头帮着张罗的。
金润之的脸削瘦了许多,两颊也是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没有人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下来的。
有人说,前总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仆从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已是咬破了舌头,地上一滩的血迹。也有人说,他醉酒了,将酒瓶里的酒洒满了整个屋子,企图纵火,幸而被人及时发现制止了。
总而言之,金润之相关的传言,这些日子总是占满了沪上小报的豆腐块里的。诸人都道他是因为失了总理之位,难以东山再起而失意,又有谁知晓,他是失去了今生都不再能拥有的一个倩影了。
这是一处以法国伯爵名字命名的墓园,深处法租界的中心地带,却隐秘在一座小坡上,颇有闹中取静的意思。入口是一个十字架,这是一个传统的天主教的墓地。
静云穿着黑裙,举着一只白玫瑰,神父在前头说着什么,她已然是听不清了。风一吹起,将披肩吹了开来,书言帮她挽了挽,望着她面上如死水的神色,心下却更是心疼不已。
静云心下的悲苦,渐渐成了沉绵的哀思,就如那洪涛已退,只剩下一派沦漪的水,荡漾摇曳于无穷。许多年后,当她回到上海,回到墓园,她仍旧不敢回想那一日是怎样的。她永远的送别了母亲,看着她进了墓地,从此安眠着,却再也不会起来笑着喊一声“静云”了。
乌云黑压压的,气势汹汹的从地平线涌上来了。雷电闪闪,如若金蛇,在云缝中乱迸跃进着。老天爷好似愤怒的挥着长鞭,击挞着这座城市,隆隆的雷声,听起来倒像是一声声的诅咒了。
大雨磅礴地落下来,猛扑着车子的玻璃窗,整条路上的车子,好像都要被吞噬扫荡而去。窗上的雨淌的太急,静云已然看不清外头的光景了。车子缓缓在弄堂口停了下来,书言撑开了黑色大伞,开了车门:“到了。”
静云抬眼向外望去,这熟悉的梧桐树,还有斑鸠孤鸣声,她垂下了脸,只是茫茫的下了车子。她没有靠在书言的伞下,只是径直进了弄堂,推开那扇早已斑驳发霉的木门。
家中一切齐齐整整的,是裴尚贤回上海的头一日,静云亲自来收拾的。桌上还摆着一束梅花,这是静云从后院折来的,她总想着这清浅的淡香该是母亲喜欢的。可是母亲并没有等到回家的这一刻,花仍开着,人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