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长烟落日孤城(七)
只是这本来是糊模的一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到了诸人齐声道贺的时候,才变成了某种可以碰触的伤痛来。静云的心为这痛苦所牵掣,好似慢慢的起了痉挛,眼泪自然也不知不觉地就流了下来。
芷溪眼见着静云有些慢慢失了态,怕是要引来旁人关注,便忙引着她出了大厅,到了前院的花园里头。芷溪停止了安慰的话,想找点话头来引开静云的主意。但静云这次的饮泣,似乎不仅为着眼前前夫另娶,更像另外不知道哪里又有所感触。
静云似一尊仙女石像般端端正正地站在角落里,两眼对着地面,大滴的眼泪,由她白皙的颊边继续坠落,甚至也忘了用手绢去去揩。她好像沉溺于某种感伤的回忆里,又好像她胸中有无限的委屈简直不能申诉,此刻,也便只得借着流泪来发泄似的。
静云愈哭愈是厉害,终于慢慢的就呜咽出声了。这分明是久藏的痛楚抓住了她,又有深切的悲哀使她不能抑止自己,这简直就是呻哀一般的苦痛。
芷溪轻拍着她的背部,试图让她冷静下来。静云却是心下有些茫茫的了,她以为,她是习惯了没有张书言的日子,当年离别的时候,她都是这样的决绝。即便去了瑞士以后,仍不免心酸洒泪,可是何尝有悲痛到这个地步的?
这情形突如其来,了无端倪,使得芷溪心下也莫名的有些沉重起来。她原本来之前就想好了,说一些话来劝解,可是临到场,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只落得干着急的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头的嘈杂声渐渐湮灭了下来,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厅内诸人高声唱起了《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歌声不断的回旋在张公馆的大厅里头,静云回过身去,远远的望着书言的身影,忽而开口说道:“芷溪,我们走罢……”
汽车在公馆外头鸣笛了一声,吴叔早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芷溪挽着静云,一道钻进了车子里头。车轮一开动,静云便将车窗给摇了下来。那日她离开张公馆的时候,好似也是坐在这样的位置上,眼看着身后那片玫瑰红的恍若一团火焰燃烧而起。
那时候,她以为,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与张书言有什么瓜葛了。没想到,却依旧躲避不了这样的痛楚,这叫她心下如刀割,十分的难过。
“静云……送你出上海罢,你去重庆……后方的同志,也依旧需要你。你晓得的,如今重庆的内部形式也不太好了,我想你去那边,会更有帮助一些……如今上海需要的是能打仗的人。日本商会那边,我想还是不要你继续再去跟进了,毕竟这一场仗,是无论如何怎么都避免不了的了。”芷溪小心翼翼的说着,观察着静云的神态。3.7
第232章 长烟落日孤城(八)
汽笛呜呜地鸣叫了一声,这是离开上海的最后一列火车。各种逃难的人拖家带口,各个都拿着大箱、小箱,如潮水般涌上来了。静云坐的这节车厢里头,也进来了许多逃难的人,密密麻麻的将整个车厢都给塞满了。
这时静云已拭干了泪水,从芷溪手中接过手提包,早早的便坐在了自己的座位。芷溪再三叮嘱她一路保重,又说到了重庆自有同志会接应她。
火车的汽笛又暗自鸣叫了一声,车轮一转动,送别的人便知晓,不能继续在站台上停留了。可是这一趟列车,是这样的特殊,大家都知晓,这一去许就是永别了,因而都硬着头皮不愿意下车来,直到列车员一个个的将他们全给赶下了车子。
照着惯例,当火车第三次汽笛鸣叫,黑烟滚滚的时候,车头开始发出嘈杂的响声,这是马上要出发了的关系。静云模糊的泪眼望着芷溪,人探在拥挤的火车窗口上张望着,含愁的微微笑着,向芷溪点头致谢。
黑烟袅袅在湛蓝的天空里拖曳着,和离人寂寞的心绪纠缠在一处。一颗炸弹“砰”地一声在火车顶上空炸响了。静云冷不防这一声巨响,手一哆嗦,手提包也掉在了地上。
她没有犹豫,立马将手提包捡了起来,脚刚跨到火车门边,就听见北郊枪声大作,噼里啪啦的声响响彻在天际,就如同炒豆子一般清脆。火车站登时乱作了一团,在诸人的哭喊声中,火车徐徐开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