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明代石牌坊由青石砌成。其上雕有鸟兽等纹样点缀,坊正面上层嵌有“圣旨”二字,落款为:“大明二年十月二十九日”;下层为“迦叶道场”的四字额匾,是大明万历三十年,明神宗朱翊钧御笔所写。
进了山门,照例先到天王殿,给天王菩萨焚香礼拜。出了这里,穿过庭院,便是迦叶殿。庭院里头,有一个青砖铺就的天井,两边各置一只一人来高的青铜香炉。炉内烟雾缭绕,倒是叫人看得有些晃了神。
这个时候,静云注意到,有一个僧人背对着她,正在用铁耙子清理着炉内积淀的香灰。他做事倒是极为仔细的,但凡这里头的烟灰火点跟着冷风溅了他一身,他也是一点声响也没有的,好似是完全不知晓烫,也不知晓呛了。
静云立定了看着,总觉得此人的背影很是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她沉吟了片刻,半晌,方才略略迟疑地开口唤了一声:“克文……表哥?”
那人显然是被惊住了,身子略略一颤,下意识地回过了头来,那眉眼周正的模样,可不就是裴克文么?
静云捂住了嘴,一时不敢置信,只是喃喃道:“天呐,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忙走到了裴克文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裴克文却是双手垂在一边,神色漠然地开口道:“贫僧法号妙觉。”
静云手微微一愣,这深处的手一时又放了下去,只是轻声道:“表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听说你在南京保卫战中失踪了,可是怎么好好的,就到这里当起和尚来了?”
裴克文眉目淡然地望着静云,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如此甚好,倒是劳施主挂心了。”
静云踱步到克文跟前,轻声道:“婉瑜呢?你这样出家,婉瑜能同意?”
裴克文心里头久藏的那些痛楚,一点一点又涌上了心头,只是垂下了头,苦笑了一声:“婉瑜她……已经死了……”
裴克文并不敢再去看静云的眼睛,他觉得但凡多看一眼,那心里头便是如滚针毡一般的痛,他双手合十,对着静云行了一礼,只是淡声说了句:“贫僧还是做事去了,施主请随意。”
说罢,他就回过身去,继续处理着香炉里头的积灰了。
婉瑜已经死了?静云脑中不断地回响着克文的话,一时全身都有些颤了起来。自从知画死后,她便一直觉得婉瑜在南京总该是过的不错的。可是这会子,裴克文竟然告诉她,那个生性单纯的婉瑜已经死了,这叫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这样的回答。
静云的眼圈略略发着红,轻轻掰住了克文的手臂道:“表哥,你同我说清楚,婉瑜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她怎么会死呢?”
裴克文垂下了头,眼角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泪光,而后低声道:“这里说话怕是不便,施主还是随我到僧房去说话罢。”
第416章 雾非雾(四)
这僧房是在寺庙的高处,走近了,不过也就是两排矮矮的红色砖瓦房。这里僧人混住的地方,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床一桌,看样子,都是一些百年的古物了。
床上一色都是铺着薄的棉被,桌上不过一副碗筷,几卷经书,然后就是四面白墙了。这屋子里头,几乎一样多余的装饰品都没有,真当是个佛门清净地了。
裴克文替静云上了一盏茶,而后就木然地坐到了椅子上。过了半晌,他方才抬起了头,望着静云,那眼中早已是空茫茫的一片了。静云瞧得一时也觉得心下十分的难受,到底是多大的哀痛,竟能叫他心死至此?
待得静云抿了口茶,裴克文方才将南京的一应事情,长话短说,说予静云听。
原来婉瑜出事那一日,留守在南京各处的残军纠集到了一处,趁着日本人外处扫荡游击队的时候,硬生生的拼了一条血路出来。当克文从城门口见到凌乱不堪,被随意丢弃的婉瑜尸身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感到了所有的人生信念已经坍塌。
他就这样抱着婉瑜,在城门口跪了许久。浑浑噩噩的,踩着一具又一具倒下尸体,他甚至都不记得,究竟是怎么离开南京的。
至此以后,至此,裴克文就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参谋长变成一个颓废、潦倒之人。几乎日日以酒代饭,就带着婉瑜的骨灰,四处漂泊着,生活简直是一塌糊涂,简直没有再振作起来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