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员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静云朱唇轻启,淡声说了句,生生的就将蔡国仁隔出了一段距离来。
静云这样的反应,倒是在蔡国仁意料之中,他只是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你这是在怨我么?”
静云垂下了脸,一双眼眸泛不起一点涟漪:“您言重了,岂敢、岂敢。”
蔡国仁伸出手来,轻握住静云的手腕,静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反被蔡国仁拉近了几分:“你瞧瞧这个罢。”
静云这时方才注意到,蔡国仁是将一张盖了委员会大红印章的纸塞到了她手中。她不由得将纸摆正了,而后目光轻扫了一眼抬头,写的乃是“荣哀状”三个字。
她心下不禁默念着:“兹有远征军总司令官张书言,于民国三十一年夏,在冷水沟抗战阵亡,忠贞为国,堪为楷模,特颁此状,永志哀荣……”
静云耳边的玉兰花坠子在风中被吹得泠泠作响,她略略侧过身去,面庞在阳光照映下打上了薄薄的一层阴影。虽是艳阳天,静云却觉得肌肤里子有些寒彻骨,她全身上下的骨骼都有些打着颤。
静云笑了笑,随即朝着蔡国仁,深深行了一礼,而后将这纸荣哀状交还到了蔡国仁手中:“恕我不能接受这纸荣哀状,书言没有死,因而这殊荣,我们受不起,也当不起。”
“静云……这么多天了,我遣人送来的调查报告,你难道没有看么?裴鸿就没有与你说么?那样的情形下,你觉得张书言还有生还的可能么?我想要告诉你,而且必须要告诉你,张书言,他已经死了!”蔡国仁渐渐加重了语气,他实在是吃不准,裴静云到底还在强撑着说么。
静云回过身躯,望着满园子里影影绰绰的花木,淡声道:“不,他没有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我一天没有见到他的遗骨,那么我便肯定,他没有死。我们约定过的,他决计不是一个食言之人。”
蔡国仁暗暗撺紧了拳头,一下就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枝叶“哗哗”作响,飘下几撮落叶来:“不管你怎么想,总而言之,这个周末,我将会为他破例开一个盛大的追思会,而你,将会作为他的遗孀而出席。”
第471章 刹那芳华 (一)
细细的汗珠从静云的发鬓边上一粒粒沁出来,她睁着一双眸子,逼近了蔡国仁几分:“敢问蔡委员长,既然您认为,书言是为国捐躯了,那么他的尸身,是不是应该要马革裹尸还?为什么,你们连找都没找过,就轻易认定他死了呢?所谓哀荣状、所谓追思会,那做的是你的表面文章,又与书言有什么干系!我是个妇道人家,也说不上什么大道理来。可是我想,公道自在人心,即便是这重庆城中的黄毛小儿都知晓,到底是谁,在前线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彰显大义!你们派了远征军出川,却连骨骸都没有将他们带回来,这又是什么样的所为?荣哀状,我不会领,追思会,我更不会去!若是顶撞了委员长,要惩处什么,也请随意,只愿不要累及无辜便是了。”
蔡国仁愣愣地望着前方,有那么一刹那,朱景夫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空茫与失神,这是他在蔡国仁身边多年,从来都未有见过的情形。
蔡国仁的面色发白,阳光穿过树干,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的面上,更是显得荒诞。他的双唇微微抖动着,静云的话就似一把锋利刀子,刀刀扎到了他的心口上,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蔡国仁缓缓转过身去,复又望了地上的那几株郁金香,叹了口气道:“我真是不明白,他张书言到底有什么好,竟叫你这样死心塌地……你若是不想认他的死讯,那自由得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若是真真切切已经死了呢?若是尸骨早已荡然无存了呢?”
静云凝视着蔡国仁,眼中泛着莹莹的冷白,那是一种决然,一种笃定,甚至是一种蔡国仁所不明白的坚持:“那么,我就在心里铸造一座衣冠冢,终生做他的守坟人……”
民国三十四年秋,这是一个值得所有人都记得的大日子,驻守在各地的日本军队,终于投降。百万川军出川,累累白骨,最后能归家的又有几人……
重庆街头,挤满了迎接全体官兵的人,入城仪式相当的热闹。重庆市民终于结束了被日军军机轰炸,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为这中华上下都能从日寇长达八年的侵略中脱身出来而觉得由衷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