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丞行了个礼,正欲跨出了大门,忽而又折返道:“裴参谋方才派人送来一袋咖啡粉,说是产自星洲,他亲自研磨了,请您一定尝一尝。”
张书言望了静云一眼,而后说道:“知道了,叫人送上来吧。”
趁着书言说话的间隙,静云方才细细注意起这案上的陈设来。方才进来匆忙,只识得那桌上的净瓶。实则还有文房四宝,一律齐全。
一个和田玉的树形笔架,一块上好的古砚,竹笔筒里插着各式样号的毛笔,桌上还单放着一部线装《天演论》,以及一部翻得起了毛边的法语原版的《论法的精神》。
书言见静云看的出神,拿出那本《论法的精神》说道:“听闻你精通四国语言,想来这书看起来,该是一点都不晦涩了。我倒是从西点上学那会开始看到现在,方才有些入了门的意思。”
静云说道:“孟德斯鸠的书,还是得看法语原版的才好。若是看其他版本的,就有点食不对味的意思了。“
陈丞轻手轻脚出了门,很快又有随从入内,将屋角椭圆形的殷红色厚重咖啡桌,小心翼翼地搬了过来。而后摆上了一套闪亮的银具:一只雕刻着繁复花卉的咖啡壶、一对配套的咖啡杯。另外还有几个小碗,里头照例盛着牛奶和糖块。
银碟、银匙,皆按着顺序摆放着。每件银器上面,都精镂着张书言姓氏“Chang”的花纹,这是张世宗从先前的英国大使那里得来的。这整套维多利亚时代的器具,统统搁在一只大银盘里头,璀璨夺目。
银器不同于瓷器,但凡是沾了手上的汗渍,最容易容易发乌,因而保养十分繁琐。平日里,即便是司令部侍客,张书言也总是用另外一套仿乾隆时期的珐琅瓷器。当然,今日是招待静云的,因而也便与以往不同了。
书言先把滤纸装好,再将煮咖啡的电壶插上,咖啡若是要在壶里头细细滚,怎么也得熬上个把钟头。因而又对静云说道:“你陪我对一盘棋,再走吧。”
不容得静云答应,张书言早已把一副围棋摆上,静云原还是有话要说,现下也只得与他先对弈一局。两人下到不过十手的光景,静云就有一角被张书言围死了,她不禁暗暗蹙了眉头,在盒子里一直反复抓举着棋子,想了许久都落不了子。
第53章 像雾像雨又像风(七)
静云沉思许久,不曾想这张书言虽然喝的是洋墨水,可是这棋艺也是高超,若是以平常的招式相对,只怕这局注定失败了。
她转而以守为攻,慢慢的,竟然就从这盘残局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张书言本是大好的局面,最后竟以半子之差惜败。
“少帅,承让了。”静云微微笑着,两颊隐约透着一丝红晕,这是她下过最难的一盘棋,若说不紧张,倒也是假的。
张书言唇角扬起,将一旁煮好的咖啡替她满上,咖啡的香味已经完全出来了,此时饮用,口感甚佳:“密斯裴,请用咖啡。”
静云点头致谢,喝了一口,方才说道:“那方才我所请之事……”
书言的手指在红木桌上轻轻敲打着:“裴小姐,你也是个读书人,也应当知晓,这世界从来就没什么公平置换可言。诸如那日不落帝国,可没我中华辽阔,可是它就能凭着船尖利炮将清廷给打趴下了。当初签的这么多条约,又有哪一条是可以以一物换一物来解决的呢?我也不妨把话给说亮堂了,方才你也听到了,贵弟,我可看在你的面子上,保他安然无恙。可是那林君濠嘛……我只能说,让他的家人得以喘口气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他本人恐怕还是得继续在司令府地牢里头继续呆着。”
静云放咖啡杯的手,忽而悬空停住了:“我也知晓,这事儿牵扯面甚广……只是还请少帅帮帮忙,大恩大德,静云没齿难忘。但凡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只要您开口,我也一定义不容辞。”
“哦?”书言轻声应了一句,凝视着静云说道:“如果我要你不要去日本,而是留在我身边呢?”
咖啡壶氤氲吐着苦醇的气息,把空气染得又苦又浓。静云垂下头去,她把托杯子的银碟放回桌上,双手紧紧握着咖啡杯,以期可以更多地感受到咖啡残存的暖意。明明是梅雨季,闷热的很,她却觉得脖颈后一阵阵发着凉。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请容我回去好好想想。”静云艰难地开口说着,仿若说的每一个字都重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