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克文停住了步子,转身望着静云,轻声道:“方才在家里头,瞧你强颜欢笑,我心里也是不大好受。我能瞧得出来,七姑自然也能瞧出来。静云,有些事儿,若是你说出来,比藏在心里头暗自难受要强。”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风将天上的水汽给刮的薄了,朦朦胧胧的月亮竟又露出了面容来。稀薄的月光照在弄堂口了,落在静云的身上。她的脸是雪白的,眉眼的轮廓十分清秀,嘴唇带着粉润。
静云微微笑了笑:“表哥……有些事,若是明知无能为力,只会予身边人徒添烦恼,倒是不如自个暗暗承受来的好。你说是么?”
听静云这样说,裴克文心下忽而好似被什么锤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是了,他今日为什么来裴家?不过是连他都没有把握,那场刺杀究竟是不是连累到了静云,他只得来瞧一瞧,看到她们都好好的,他才能真的放心离开上海。
“静云……照顾好七姑,也照顾好你自己。”克文有些无力地说着,若是离开了上海的地界,他又哪里能预料的到,上海滩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静云抬起头来,亦望着克文说道:“表哥,有些事儿,我知晓问你也不好。可是只一件,我确实想问一问你。你若是觉着不方便,那便是不答也好。”
裴克文颔首道:“说罢,我听着呢。”
“克文表哥,恕我直言,你是不是一早就知晓,君濠与我乃是男女朋友的关系?”静云也不遮掩,只是直接问出了口。
裴克文显然未料到她会如此问,沉吟半响,方才说道:“也许你不相信……一开始,我也是不知情的……”
“好了,谢谢你,表哥……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静云柔声说着,心下略松了一口气。她心下倒是愿意相信克文的,至少证明这份十八年才得以重逢的亲情,并非夹杂了旁的东西,这就够了。
克文瞅了静云一眼,他想朝她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心有戚戚地说道:“小心张书言,他可并非表面看的这般温和。”
静云扭过脸去,侧对着克文,平静说道:“时候不早了,表哥,早点回去歇息吧。”
裴克文拱手作揖,便朝着前方的大马路而去。凝视克文离去的背影,静云心下有些莫名空荡,空得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一样。小心张书言么?恐怕这话说的有些迟了……
“咕咕……咕咕……”梧桐树上斑鸠落寞地叫着,空气寂静得有如凝结了起来,静云的身影慢慢消逝于黑暗的弄堂尽头。
第56章 别问是缘是劫(三)
自从林君濠被抓以后,知画在张公馆就变得格外地不问世事起来。一有空她便避到园子里头,浇浇花、锄锄草。那些郁金香,如今都已根植于院内,就连婉瑜都忍不住常来瞧一瞧。
自打江年率先举起北伐的旗帜,方生就从北平发来了急电,着婉瑜暂且不要回北平。因而如今算着,假期即将期满,她却依旧在张家寄住着。虽然婉瑜心下是有不痛快,可是她再不懂事也知晓,如今这时局并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因而无事,也甚少外出。
再说这知画每日,都要把那百来株郁金香浇个几遍。清晨傍晚,总看到她那个高瘦的身影,在那片花丛中,寂寂地徘徊着。她垂着头,微微弯着腰,手里执着一根长竹竿制成的水瓢,一下又一下,只听着水声,“哗啦、哗啦”地响着,瞧着十分的用心。
实则这些郁金香,有不少都是知画亲手栽种的,因而这心思自然与待旁的花不同。有时候在后院花园里头呆的太过入神,即便是但伟闵来找她说闲话,她也全然不理睬。
偶尔但伟民憋得急了,火急火燎喊几声,知画这才慵懒应着一声:“天还没塌下来呢,你急个什么劲。”旋即她便问声不响,躲到院子深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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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听说这些时日,苏瑛小姐来了咱们公馆三次,大少爷都是避而不见呢。有一次吧,我明明瞧着少爷是进了书房的,却听见陈妈回了她,说是少爷去了司令部。诶,这苏小姐吧,我瞧着倒是挺痴情的,就是可惜咱们少爷油盐不进啊。”小翠边捶着腿,边说道。
如意吟吟地笑着,伸出她那兰花般细长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一枚枚涂着意大利鱼子酱的小圆饼拈到嘴里去:“呵,油盐不进,也不要紧。咱们张家这位少爷,别的不敢说,审时度势,识时务可是顶厉害的。若真是到了他需要娶苏小姐的时候,他自然也是不需要老爷去操心的,这点可就比咱们府里的那位小姐要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