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阁楼的铃铛被牵连在楼下的绳子拉响了,表示饭点到了。小椫默然下了楼,坐在木桌旁,一手撑着下巴,思索着是否要将昨夜的话题争论到底。琯琯和蓁蓁也早已经坐好了,菜上了两道,阿爹阿娘仍在灶房忙碌,还不忘谈笑风生。
屋门突然被敲响,小椫愣了一愣,想起来他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客了,忙起身去开门。
来者是个僧人,皮肤晒得黝黑,头顶更是黝黑发亮,一双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两片嘴唇干的发白,红色的袍子早已褪色,边角磨起了皮,中间打着补丁。
僧人低头行了一礼,声音嘶哑,如同喉间哽了沙尘,他道,“贫僧圭石,云游至此,路过贵舍,可否讨口饭吃。”
云游僧人!小椫心头一喜,不禁向往,她从记事起便没离开过这个村落,更从没机会云游四海,一听说是位远客,脑子一热,忙答道,“可以可以,请进!”
圭石僧人愣了一愣,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热情的施主般,欲要迈入门槛,又有些犹疑,半响没动。
小椫又热情迎道,“大师往里头请吧,正好做了饭菜,一起吃。”
僧人仍有些犹疑,阿娘却已经站在了小椫身后,她早听到二人对话,忙笑道,“大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便一起用膳吧。”
圭石僧人微微错愕,眼神在阿娘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一张晒得黑红的脸蓦地更红了,他低着头,随着小椫和阿娘进了门。
连六根清净的僧人都为之着迷,小椫更加相信她阿爹说的——她阿娘是世上最漂亮的人了。
琯琯和蓁蓁早已经抱着红烧肉躲到楼上去了,圭石坐在两条狐狸原来的位置,微闭着眼,手里攥着佛珠。
小椫随阿娘坐下,阿爹端上最后一盘子菜,歉笑道,“久等了,临时烧了点野菜,我听说僧人不吃荤的。”
圭石僧人忙摆手道,“施主费心了,圭石不讲究这些,有的吃就行了。”
阿爹道,“不妨事,我们这里好久没见到远客了,多烧几个菜,热闹热闹。” 说着便坐下,一面招呼几人用餐,一面给阿娘碗里夹菜。
她阿娘拿着筷子,疑惑道,“大师远道而来,着实辛苦,敢问大师,这一路,从何而来,到何处而去?”
圭石僧人沉吟半响,淡然道,“我从苦海里来,要往那苦海里去。”
小椫怔了怔,一时间被这句话给吸引了,又不是很明白这话语中的深意,欲要去问,却听她阿娘笑道,“众生皆苦,大师心怀苍生,着实令人佩服。”
阿爹却打断道,“大师先用餐,尝尝我这乡野村夫的手艺如何。”
圭石僧人恭敬地夹了块野菜送入口中,赞不绝口道,“主果然好手艺,圭石平生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野菜。”
阿爹满意地笑笑,给圭石僧人湛上酒,小椫满意地端着碗点头,她阿爹不光肉烧的好,连最普通的青菜也能烧出一番风味。要知道,她每回离家出走,只要想到她爹烧的菜,就马上灰溜溜地折回来。
僧人又道,“我一路至此,走了三天,所过之处,人烟罕至,至此才见到村落,看此处欣欣向荣,恍如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小椫沉思,她从未离开过村子,对当今世道也不过是有所耳闻,何时起她家这片荒凉村落成了外人心中的桃源圣地?小椫十分不解,便插嘴问道,“大师此话怎讲?”
阿爹横她一眼,圭石僧人不以为意,道,“如今天下大乱,众生都在受苦,昔日繁荣的大楚如今分裂为东楚和西楚,两国交战频繁,每年死伤百万,而南越也好不到哪里去,越东洪灾泛滥,洪流所过之处,农田屋舍尽毁,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哀鸿遍野。”
阿娘眼神中微露出诧异,阿爹也沉着脸不说话,小椫唏嘘道,“大楚边境辽阔,南越也是沃野千里,百姓本应该丰衣足食的,现在居然轮到了这般地步?”
圭石僧人颔首道,“不仅如此,如今妖魔当道,更是令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平民中稍有不自控者,纷纷堕魔,这些堕魔人四处烧杀劫掠,大大小小的村镇被惨遭屠戮,天下人皆惶惶不安,今日还在家中与亲人团聚,明天说不定就要妻离子散,与外头的乱世相比,此处当然算得上一片世外桃源。”
圭石僧人的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甚至颇有赞美她家乡之意,而小椫听了却惭愧不已,如果世人都在受苦,她却日日守着这田园之地放野牧歌,如何能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