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周王如今心底怕也恨惨了他,实是没得那闲心再听他奉承,听了这谄媚之言压根无有兴致,只斜了他一眼,甩袖便走。
这般马屁拍在马腿上,谢浔更是慌了,又扭头去求公子詹相助,却公子詹哪里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作壁上观道:“谢翁怎急得似只无头蝇?您虽是吃了瘪,谢姬不还好着么?若她这一胎得男,不就是您那东山再起之日?”
实则银矿这事儿一出,心思缜密如公子詹便觉察出了不妥。却再一细查,顺藤摸瓜竟摸到了周如水那儿。真到了周如水那儿,公子詹便也就不查了,这才任由着谢浔栽了这大跟头。
他这人本就快意恩仇的很,早先谢浔攀附于他,他安得门下多一走狗,实是无可无不可。但自谢姬得孕,王氏在朝中衰微,谢浔这老狗只差翻眼就成了白眼狼。他早有了收拾这老狗的心思,哪知周如水会冒然出手。只可惜这时机到底不恰,王端都断了魂了,这事才闹腾出场,全是于事无补。只是公子詹也未想到,周王一怒能杀王端,对谢浔这脓包却是相当的宽慈。
念至于此,他不禁又睨了一眼火烧眉毛的谢浔,扬着下巴,轻嘲道:“您老近来还是安分些的好,毕竟您为那劳什子的铅矿真算挖闹得四下怨声载道!这邺城左右的百姓可都是更恨您了!您这又丢了乌纱帽,还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呐!”说着又自知失言似的微微一笑,改口道:“错了!错了!您又算哪门子的凤凰!”
他这话也不知是善是恶,却是着实的诛心晦气,谢浔如今这境地,面上自然是点头哈腰,待公子詹走远了,也禁不住气红了面皮,紧握拳头,恨唾了声:“好个妖奸似鬼的残竖子!”
只谢浔倒台了周如水却不知晓,她心事太重,前几日总想着,彼时周王诏命她去宣室时,她若得了病,险险避开了便好了。这么一想,那日自明堂回来,夜里便就真病了。整个人烧得厉害,蜷缩在榻上,梦中不住的颤抖哭泣。
瀞翠与夙英被她这模样惊得六神无主,一劲喊她,却见她被梦魇住了根本不醒,待好不容易将她摇醒了,就听她嘶声尖叫了一声,一把抱住了离榻最近的夙英,惊慌道:“风浅楼来了!”说着,她又呆了呆,慢慢抬起眼睛,泪盈于睫的面颊上湿痕交错,瑟瑟发抖,满目茫然地继续说道:“我听他道,我要被他关起来了。”
瀞翠与夙英与对视一眼,神色古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待再转过头来,却见周如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彼时也不敢再耽搁,忙去请了医来。
这一病,待周如水再醒,已是王端的头七之日。
这几日,因着王家连有白事,王家仆婢便接连入宫要接王子楚回府戴孝。原本这也无可厚非,但一是王端之死实在难以启齿,二是周如水昏昏醒醒尚在病中,瀞翠与夙英只怕擅自作主将小公子送回了王家,王家便再不将小公子送回了。若是如此,可不是要了女君的半条命?遂便一直压着,华浓宫上下也是坚如铁桶,实是半点消息也进出不得。
遂待周如水醒来,王子楚仍是无忧无虑,压根不知自家的阿爹与阿翁都归了尘土。
周如水的视线落在满目担忧的瀞翠身上,前几日病中的梦境模模糊糊,待再醒来,已记不太清了。脑中嗡嗡响个不停,听及谢浔被贬,未有过多表情。待听王家连日都来宫中要人,虽仍感到疲惫,却硬撑着身自榻上坐起,出了会神,须臾,便一口气自榻上下来,定了定神道:“将小五领来,我送他回府。”
闻言,瀞翠的眉头蹙得更紧,有心劝道:“既是要送,也不必女君去送。”这风口浪尖,何必去触霉头?
周如水知她担忧甚么,却摇了摇头,额头和鼻尖仍沁着层细细冷汗,只又吩咐道:“替我更衣罢,素净些。”
王子楚上车时仍是一副不知事的模样,周如水搂着他,待马车行了一段,才徐徐说道:“小五,你可记得前岁阿姐与你讲《山海经》,讲至不死国处,你便问,这世上可真有不死国之说?”
车轮碾过路面,扬起尘土,因已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
王子楚自睡梦中被唤醒,如今仍有些迷糊,幼嫩的眉眼透着朦胧,烛光在车壁上映照出他小小的影,他眨了眨眼,嫩声道:“阿姐道,世间太多无常,就算王孙公子,也难保灭国亡身。人之有生,便会有死。如瓜熟落地,春去秋来,都是必然。若真有不死之国,这世间,倒就没了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