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公子裎会逼君父退位,更揣测过他会擅造诏书。但她真未想到,他会弑父。她更未想到,她会亲眼见着周裎举起尖刀屠杀君父,极狠极厉,血肉模糊。不似父子,更似仇敌。
外头下起了雨,落在石阶上,滴滴答答在响。周如水就站在炭盆旁,目光幽暗,唇瓣紧抿,清艳的面容如是凝了冰霜,掩在广袖下的长指暗暗蜷起,掐得掌中留下血痕。她一步步朝公子裎走近,身姿袅袅,美人如斯,待得近前,扬手便给了公子裎一耳光,双目赤红,喉中涌出一声爆喝,嘶哑骂道:“孽畜!弑父弑君!天地不容!吾真恨!未早将你诛杀!”
她这一声带着哭音,实是悲惨至极。更方才周王几声孽畜叫公子裎心有余悸,如今再听周如水这声,他反射性便是一唬,再听她提前岁之事,更是怒愤交加,目露凶光反嘴便道:“我亦恨今晨留你性命!”说着,他亦有些破罐破摔,挑衅地指向横在塌上奄奄一息的周王,狂笑道:“怎么?他逼死你生母兄长你却半点不恨?如此,你又算甚忠孝?更我今日所为,可是承他衣钵!当年他曾道,圣人不能违时!亦更不得失时!今儿个不就正是个变天的好日子么?我为天下人夺了这天下又如何?”
“为天下人夺这天下?你是个甚么东西?你心中可有黎民?如何当得起这天下!这天下便是落入你手中,也逃不过覆亡!彼时,你不过就是个亡国之君罢了!”周如水几乎冷笑出声,她蔑视着公子裎,辄身便疾步往角落的炭盆边走去,弯身拿起金钳在炭盆中细细拨弄,须臾,夹起一块烧得火红的金丝碳就又走上前来。
公子裎见她神色中透着癫狂,下意识要躲,却炯七死死钳制着他,叫他躲无可躲。果然,周如水眸光一厉,抬手,就将那烧得通红的金丝碳直截抵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他惨叫一声,面色狰狞,险些就要背过了气去。
久烧的金丝碳及是烫人,养尊处优如公子裎压根承受不住,他只觉心口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如是走火海过刀山,他痛不欲生,却生生被压着无处可躲,衣肉被烤熟的熏臭味在殿中丝丝飘散,他的鼻稍耳畔都嗡嗡作响,真是生不如死。这生不如死,叫他求出来了声来,他惨烈德嚎叫道:“阿妹!阿妹!为兄知错了,为兄再也不敢了!本是同根生!何必相煎!”
“何必相煎?”周如水轻嗤一声,神情冷冽,手下的力道更狠了几分,直是把公子裎的胸膛都烫出了个窟窿,她愤愤道:“你害吾二兄时怎不记本是同根生?你谋害君父时怎不念何必相煎?”说着,她冷冷一笑,举起金钳就用烧红的金丝炭便堵住了他的嘴,望着他面目全非的脸,唇畔轻轻飘出一声,“太迟了……”
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今日,爱恨情仇,都太迟了。
说着,她终于放开了手去,随意将金钳扔在脚边,盯着疼痛难忍晕死过去的公子裎,面无表情睨向炯七,麻木道:“莫叫他死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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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浮生若梦
周如水既是下了令, 炯七自然也不会叫公子裎好死,门外的动静实在太大,起初, 公子裎惨烈的哭嚎声一声比一声凄凉,后头, 他生生被拔了舌头,门外只听嘭响, 再未闻人声。
如此, 周如水的表情却未有甚么变换,惨叫声已无法拨动她闷痛的神经,她垂着头,直直凝视着奄奄一息卧倒在塌的周王,对上他无助的,甚至透着乞求的混沌双目,秀美的面上凄婉非常。
前世她浑沌不知事,后头错信佞人, 叫七兄枉死, 眼看着万里河山沦入他人掌中, 眼看着周氏山河大厦倾倒, 眼看着族人俱亡大火滔天。她向死却不得死, 苟延馋喘存于世上, 却仍因凤阙不得逃脱。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她并不只为自个,更想为家为国斡旋一番。
她曾以为, 她最大的敌人是刘铮,是秦元刘氏,遂她不顾一切地去断刘铮后路,叫他郁郁不得志,再难成祸国之患。后头,她又以为,她最大的敌人是那些个中饱私囊,如谢浔一般,只知溜须拍马不顾百姓生死的利己之徒,遂她费尽心机,算计谢浔的性命。再后头,她以为,她最大的敌人是强横围在边境上的蛮贼,魏兵,遂她一届女流,也不畏生死立于沙场,只为护这山河。她总想,许多事儿已与前世不一样了,便是有再多的荆棘,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她都会咬着牙撑过去,都能咬着牙撑过去。